第96章

秦隨此時衣襟半敞, 沒有一絲贅肉的精壯上身暴露在空氣中,平日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狹長鳳眸裏帶著沈惟舟看不太懂的東西, 觸感極佳的柔軟碎發從男人額前垂落, 莫名給這位風華雋秀的帝王添了幾分可憐的意味。

但很可惜,沈惟舟並不是一個容易被動搖的人。

所以他把手從秦隨敞開的衣衫中抽離出來,又給秦隨把衣襟攏了攏, 很平靜地告訴秦隨——

“兩個月前我也不是以死脫局。”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脫局, 秦隨以為他是在被逼著選擇某些事,其實不是的,就算是身在局中, 怎麽走, 朝哪走, 走不走也都是沈惟舟自己選出來的。

在天算的時候他被困在盛明儒的局裏, 他不願意,所以他答應了替盛空陽赴秦, 完成那個並不算平等的約定, 借此光明正大地離開他生活了數十年的宗門, 去走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從離開天算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已經是由他自己決定,旁人看上去的困境和情不得已也是他願意配合, 覺得有趣而已。如果他要走,秦宮困不住,姬衡玉雲子衍也沒辦法, 甚至是秦隨都不行。

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決定。

秦隨以為是他把沈惟舟扯進了這個天下之爭的局裏, 但帝王向來都有點自視甚高, 沒有意識到沈惟舟想抽身離開的話之前有無數個機會:在秦宮無人在意的半個月, 那次夜裏的追殺, 失散後的數天,秦隨去蘇州而把他留下的空隙……還有現在。

沈惟舟之所以還要回到寧安王府摻和這個局,不是為了任何人,暫時也沒掛心黎民百姓,只是他想,他想這麽做罷了。

[大家是不是都忘了,舟舟一開始出現的時候是沒什麽求生意志的。]

[對,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沒什麽牽掛,也沒什麽值得他為之側目的事物,所以覺得活著沒意思。]

[所以秦狗的出現還是給了舟舟一個求生的理由了?]

[也不能這麽說,現在來看沈惟舟只是覺得和秦隨在一起發生的事很有意思而已,而種種經歷的事又挑動他的情緒,讓他有了深入的興趣,所以他自己由被動參與棋局變成了主觀上的想做執棋之人。]

[這不大美人的反派日常嗎?遇到困難:事情開始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該說不說確實挺有意思,我剛剛切的是秦隨的視角,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麽?]

彈幕密密麻麻地掠過,沈惟舟沒有在意他們正談論什麽,只是從秦隨的手中把籃子拿了過來,翻了翻裏面的盒子。

從中找出一個做工最精細也是最大的盒子拿在手上,沈惟舟知道裏面放著的是什麽,秦隨也知道。

沈惟舟又等了秦隨一會兒,見他好像沒有什麽要說的了之後,微微頷首,轉身要離開。

就在這時,沈惟舟聽見秦隨笑了一下,很輕。

“哪怕可能會再死一次?”

沈惟舟聞言也笑了一下,語調溫軟,說的話卻透著刺骨的涼薄:“那就死。”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天光透過陰暗逼仄的小巷,徑直打到了烏發雪膚的美人身上。紅衣在光下變成灼目的淺金,寬袖上的雲紋蕩起陣陣漣漪,秾紅與瓷白交疊,襯得容色清絕的青年更加惑人,連被勾勒出的腰身都顯得輪廓分明,挺直如竹節。

這次沈惟舟沒有再回頭,秦隨也沒有再開口追上去,因為他們都知道,有些事情既然想,那不管結果如何,就是要去做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兩個人倒也真是天作之合,恰如其分,畢竟都是不把命當回事的瘋子,所以可以旁若無人地從泥沼裏爬出來,可以被碾碎了也意氣風發,可以用螢火之輝與皓月爭光,給所有人都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劃。

秦隨聽到沈惟舟最後那句話了。

“我知將死,仍願赴死,如此而已。”

他知道寧安王府已經布下了重重殺局在等著他,稍有不慎就會屍骨無存,也知道無數人都在盯著他,以他現在的狀況想死還真的不是什麽難事。

但是……

“不過一死而已。”

秦隨低低笑出了聲,若不是顧忌著可能會有旁人經過,他甚至可能在此地放聲大笑。

“昭昭也發現了什麽是嗎。”秦隨慢條斯理地把衣服穿好,“幾個蠢貨自以為掌握了一切,其實還是……不過如此。”

“想從鄴昌開始這天下之爭的最後一環?想得倒是美。拿秦國內部的動蕩和出兵來威脅朕也是不錯的想法,但還是有點可惜。”

“朕從來不受威脅!”

身後聽了自家陛下半天喃喃自語的兩人聽到這裏終於再也忍不住,一起湊到了秦隨的跟前:“陛下,真的不回望京嗎,可若是雲子衍所言不虛……”

要是那個姓雲的王八蛋說的是真的,那他們現在再不回去後方就要被偷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