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俞知歲站在陽台門口,看著嚴松筠的背影,月光落在他眼鏡的鏡片上,反射出幽幽的光。

他閉著眼,不知道她就在自己身後。

其實俞知歲在他把碗撂下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自己觸碰到了他的逆鱗。

嚴松筠是一個有些理想主義的人,總是往好了去考慮以後如何如何,並且積極向那個以後靠攏,他很樂觀,但他不是只有樂觀。

他是有遺憾的,遺憾於沒能完成的學業,遺憾於理想的折翼,從嚴太太在飯桌上說的話來看,他在接手淮升的這幾年,也許是有很多不愉快的。

這種不愉快,來源於不得志。

淮生醫藥也許是他最接近理想的地方,仿佛一塊凈土,他想要通過這裏去做一些事,去實現人生價值。

但她卻跟他說,你想實現的人生價值侵犯了別人的利益,那些人是不會讓你實現這個價值的,你放棄吧。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跟她說俞知歲你死心吧那個限量版的喜馬拉雅鉑金包不可能是你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是你的,想想就很火大。

所以不能怪他會生氣,俞知歲理解了他,並感到愧疚。如果時光倒流回到彼時,她應該仍然會提出反對意見,因為他們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但她一定會把話說得委婉一些。

不過幸好她不是那種拉不下臉來的性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後,她很爽快地道了歉:“嚴松筠,對不起。”

此時此地,夜色靜謐,她認真的聲音在昏暗裏響起,驚動了在假寐的男人。

嚴松筠睜開眼,回過身來看見她,愣了愣,“……歲歲?你怎麽醒了,是我吵醒你了?抱歉。”

俞知歲抿了抿唇,“……我還沒有睡著,我知道你什麽時候回房,知道你翻來翻去,也知道你在這裏坐了多久。”

“……哦,這樣啊。”他幹巴巴地應了句,又安靜下來。

俞知歲能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不似平常放松自在,一時間忍不住後悔,當時不應該打擊他的積極性的。

他未必不知道想做的事困難重重,他也說了只是初步的想法,但他很積極,很有幹勁,而她的話就像一盆冷水,瞬間將他的熱血澆成透心涼。

沒有幾個人能忍受這樣的打擊,被人一秒鐘從天上拽回來的感覺會讓人覺得掃興和沮喪。

她走到他身邊,想了想,擡手放到他頭頂,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我晚上……應該語氣好一點的。”

並不說自己不應該反對他,只為自己的語氣不好而道歉,嚴松筠瞬間失笑,“沒關系。”

每個人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他更理想化,看重未來,她更實際,立足當下,所以會有不同的觀點,實屬正常。

“後來我想了想,歲歲,你是對的。”他頓了片刻,繼續道,“但我還是要做,有些事,不應該因為知道有困難而放棄,如果那樣,我和其他人有什麽區別?”

俞知歲嗯了聲,“那就去做好了,知易行難,行勝於言,如果你能力排眾議堅持下來,天長日久,他們總有一天會理解你的。”

天長日久,她居然用到了這個詞,嚴松筠不由得苦笑,“難道,我想讓所有人都有藥可用,都用得起藥,就真的那麽難?”

“所有人?”俞知歲失笑,靠在沙發扶手邊上,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頂,“我的小嚴總,讓所有人如何如何,不正是最最難的一件事麽?”

“雜交水稻都叠代到超級雜交水稻了,讓所有人都吃飽飯也還是個美好的願望,用藥……早幾年九價剛進國內的時候,我不懂,還問過為什麽只有進口的,人家說不僅九價,連四價都只能靠進口,也就最近兩年才有了國產二價。藥物研發如此艱難,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因素,你想要所有人都有藥可用,嚴松筠,恕我直言,你這個夢想恐怕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實現的那天了。”

嚴松筠聽完她說的話,忍不住再次泄氣,“雖然你說的是對的,但是……俞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候戳醒我!”

他的聲音聽起來既沮喪,又有些氣急敗壞,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子,俞知歲忍不住樂起來。

她逗他:“這事兒不做不行嗎?”

嚴松筠嗤了聲,反問她:“你花錢別那麽隨心所欲,大手大腳,不行嗎?”

“不行,那樣我難受。”俞知歲想都不想,斷然拒絕。

於是嚴松筠也哼了聲,“我也難受。”

俞知歲又樂起來,再一次拍了拍他的頭頂,“哎,嚴總,回回頭,看我。”

嚴松筠順著她的話轉過頭,微微仰起脖子。今夜月光明亮,樓下花園的路燈亮著,他看清她在暗藍夜色裏的面孔,美得仿佛平添一抹神秘和魅惑。

這段婚姻的開始,其實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見色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