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墓志銘

寂靜的高架橋上只有雨水轟鳴的聲音。

無窮盡的暴雨仿佛將這裏從塵世剝離,隔絕了一切,將整個世界都吞沒了。

“原來你長這樣啊。”

槐詩拉開車門,凝視著車裏的老人,略過那一只指著自己面孔的手槍,鄭重端詳——斑駁的白發一絲不苟,神情威嚴,西裝筆挺,端莊地像是剛剛從演講台上走下來一樣。

“真是……長著一張正派的臉呀。”

槐詩撥開了那一只微微抖動的手槍,濕漉漉地坐進了車裏,坐在戚問的對面,衣服上的雨水和血水在真皮沙發上留下一道道汙垢。

有錢人真好。

環視著寬敞車廂內的精致裝飾,他低頭看著腳下柔軟的地毯,還有自己留下的黑色腳印,嘴巴吧嗒了一下,擡頭問:“有煙麽?”

戚問沒有說話,握著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麽用力。

可是卻沒有勇氣扣動扳機。許久,無力地落在了膝蓋上。

而槐詩終於從隨意地翻找中,從扶手的暗格裏找到了好幾根封在銅管裏的雪茄,看上去高級得不像話,聞起來也感覺到充滿錢的味道。

“謝謝。”

禮貌地道謝之後,槐詩掏出刀撬開了銅管,學著電影裏那樣把雪茄頭部和屁股都削了,但好像削的口子有點大,整個雪茄都要散開了,嚇得他趕快捏緊了。

畢竟散了一根就要浪費好多錢。

他想了想,又多拿了兩根,回頭帶給老柳也嘗嘗。

在沉默中,戚問靜靜地看著他在車廂裏翻找的窮酸樣子,終於發出了沙啞地聲音。

“何洛呢?”

“死了。”

槐詩摸著口袋翻著打火機,隨意地告訴他:“你回頭看,隔離墩那裏,掉在地上的那個就是。”

戚問愣住了。

嘴唇僵硬地張開,卻沒有說話,到最後,無力地依靠在椅子上,垂下了斑駁的白發。

就好像在一瞬間垮掉了。

終於自憤恨之中顯露出一絲疲憊地老態。

而槐詩,終於找到了打火機。

抓在濕漉漉地手裏,噴出火苗,點燃了雪茄的尾巴,他深吸了一口,緊接著,理所當然地劇烈嗆咳起來。

吸進肺裏去了。

很快,雪茄就被他嫌棄地丟到了窗外去,抽起來這麽麻煩,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這些有錢人,肯定是錢多了燒的。

“不好意思,先等一下。”

他終於想起來了,擺了擺手,又開始翻口袋:“解毒劑,解毒劑,解毒劑在哪裏……啊,在這兒。”

從內袋裏找到一個小小的瓶子,裏面蕩漾著無色的粘稠液體,看上去像是膠水。

烏鴉跟他保證過效果拔群,可總覺得有什麽問題。

槐詩疑惑地聞了聞,沒聞到什麽奇怪的味道,仰頭,一飲而盡,緊接著便感覺到一陣深重地苦味從嘴裏爆炸了,一路向下延伸,刺激著喉嚨和食道,最後在胃裏翻騰起來。

像是一只不斷掏動的大手。

擷取著一切毒霧,拉扯成一團,然後,槐詩的面色驟變,下意識地捂住嘴,很快,便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

一堆綠色的血塊,中午的午飯,還有來的路上順道買的奶茶。

都吐出來了。

沾染在戚問的手工皮鞋上,如此礙眼。

“紙巾紙巾……”

槐詩手忙腳亂地摸索著紙巾,直接把盒子扯過來,胡亂地擦了一下臉,然後又拽了兩張擤鼻涕。

最後,紙團丟出了窗外,落入寂靜的淒風冷雨裏。

他長出了一口氣,終於放松了下來,臉上被染成墨綠的毛細血管漸漸恢復了原本的色彩,顯露出那一張略顯稚嫩的平靜面孔。

看著面前的戚問。

仔細端詳。

忽然問:“吃了嗎?”

“……”

戚問擡起眼睛看了一眼,就像是看著一個傻子,卻沒有說話。

“說實話,我本來以為你會跑的。”

槐詩咧嘴笑了笑:“就像是捉迷藏遊戲一樣,你扮人,我扮鬼,你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何況天上還下著雨,你看,多浪漫!”

“你贏了,槐詩,恭喜你,你成功地毀掉了我的事業和我的人生。”

在他的對面,那個老人冷眼看著他嬉笑的樣子,緩緩擡起了手裏的槍:“你可以盡情得意,這是贏家贏得的權利,但不要想著我會向你搖尾乞憐。”

如是,傲慢地瞥了他最後一眼。

他將手槍頂在自己的下頜。

扣動扳機。

寂靜裏,只有下雨的聲音。

車窗外的雨聲和車窗內的雨聲混合在一起,聽不出分別。

只有嘶啞地尖叫驟然響起,飽蘸苦痛,像是要刺傷槐詩的耳膜那樣。

戚問的手掉在了地上,連帶著他的手槍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