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醜時三刻,夜空中繁星點點,萬籟俱寂的紫禁城除了歪歪斜斜站著、偷偷捂著嘴打哈欠的守夜宮人外,大部分人都已經陷入沉睡,然而翊坤宮正殿的一間內室,卻仍舊燈火通明。

清雅提神的香味從擺放在室內中央高腳小圓桌上的粉彩綠釉鏤空三足熏香爐裏纏纏繞繞地溢出來彌漫了整個房間。

穿著雪青色寢衣的鈕祜祿氏坐在書桌前,就著明亮的燭光翻看著手中內務府呈上來的厚厚賬本,白皙柔嫩的右手握著沾有禦墨的極細狼毫毛筆不時低著頭在桌面鋪開的宣紙上寫寫畫畫。

禦墨是皇上半個月前賞賜下來的,如今已經消耗了近三分之一。

白日裏插有絹花和珠翠的精致小兩把頭也已經被梳妝宮女給小心翼翼地解開、洗凈、擦幹。

此時烏黑發亮宛如綢緞的長長發絲披在她的背後,湊近些似乎還能聞到淡淡的桂花油味道。

陪嫁大宮女翠芝端著一小碗剛剛煮好的滋補參湯,用右手肘撥開垂著的珠簾,身子一斜就走入了內室,看到自家小主還在看那些繁瑣的賬本,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小主性子要強,責任心重,即便這處理宮務的機會再難得也不能這樣不顧身體的每天都如這般熬大夜啊。

翠芝彎腰小心地將參湯放在桌案一角,離那些重要的賬本遠遠的,又伸手將鈕祜祿氏拿到一旁的燈罩給重新罩在燭台的蠟燭上,原本明亮的燭光瞬間變得朦朧昏暗了起來。

埋頭於賬本中的鈕祜祿氏被翠芝突然的動作給打斷思路,有些錯愕的擡起頭,就看到心腹大宮女眼中明晃晃露出的不贊同神色。

“主子,不是奴婢膽子大,非要說您,這宮務什麽時候處理都不晚,您看看這才入宮一個月您就憔悴了多少。”翠芝心疼地看著鈕祜祿氏說道。

她是小主乳母的親生女兒,是鈕祜祿府的家生子。

從小就和主子一起長大,她們二人年齡相仿,雖說是主仆,但是撇開身份不談,說句好姐妹也是可以的。

“您從小身體就不好,在您進宮的時候,奴婢就答應過額娘一定會好好照顧您的,但是您看看,您現在就是在生生糟蹋自己啊。”

“在奴婢看來,這身體可是一生的本錢,倘若您要是年紀輕輕的身體就垮了,縱使您有再大的心也是辦不成事情的。”

翠芝邊說邊微微彎腰把旁邊堆放著一摞約莫有半米來高的賬本給搬到窗台下放著的黃花梨木長桌上。

“瞧你說的,就你嘴厲害。”鈕祜祿氏指著自己這個膽大的丫鬟笑罵道。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哪就像你說的那般成了個脆弱水晶娃娃了,熬點夜可就要生病了。”

但是看賬本的時間確實挺久了,她也的確是感受到腰和手微微有些發疼,眼睛也是澀澀的難受。

既然思路已經被翠芝打斷了,鈕祜祿庶妃也只好放下手中的毛筆,用一旁繡有幾片細長竹葉的濕潤白色汗巾擦了擦手。

將掉落在臉頰兩側的長發給撥到耳朵後面,端起白瓷小碗,輕輕用勺子攪了攪參湯,就皺著眉頭將這滋補之物喝下去。

不管是什麽好東西,喝多了總是會讓人聞到味道,就覺得厭煩。

但是自己如今的身份還沒有資格設立小廚房,這參湯是翠芝好不容易用燒水爐子熬好的,不容她浪費。

再者倘若自己不喝,怕是這個小管家婆又要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了。

當年自己年幼時,正是額娘舒舒覺羅氏最受寵的時候。

那個時候額娘滿心滿眼都是阿瑪,迫不及待地想要盡快為其誕下一個男娃來坐穩自己側福晉的位置。

平時照顧自己最多的則是自己的乳母。

在她心裏乳母和翠芝占的分量,與額娘和小妹明雅比起來,也是相差不多的。

甚至前者更是多了許多溫情,而後者則更多的是出於血脈和自己身為她們那個四口小家長女責任的牽絆。

“您總是這樣子說,但是大格格和三格格的身體可都比您好太多了,您不能心裏總為家族考慮,也得要為自己好好想想啊。”

“您看住在那東配殿的郭絡羅庶妃整天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是去乾清宮侍寢,就是帶著伺候自己的宮人去禦花園裏觀景賞花,活得多舒服啊。”

“您的出身在這裏擺著呢,家裏的老爺們也各個都有出息,您真的不用這麽拼的。”

聽著翠芝滿懷關心的語氣說出這麽長的一段話,正在喝著參湯的鈕祜祿氏手一頓,將還剩有約莫三分之一的參湯放在桌子上,慢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太長時間不動彈,即使動作再慢,仍舊聽到細碎的骨頭聲響了起來。

“翠芝啊,這屋裏的熏香味越聞越清醒,你要不困的話,就陪我去外面散散步、透透氣,搞不好回來我倒頭就能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