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聽完溫妃長長的一席話,翠芝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壓抑的沉默在整個大廳裏逐漸蔓延開來。

良久,溫妃才將身子又轉了過去,看著窗外一片白茫茫的寂寥景色,眼睫毛輕輕顫了顫,閉上眼睛有些無力地繼續往下說道:

“翠芝,我知道你和姐姐主仆情深,心中也只能容得下姐姐一個主子,如今姐姐去了,你就又把整顆心都給放到了恪靖身上。”

“我理解你的心情,自然也不會強求你一定要像對待姐姐那樣來為我效忠、替我賣力。”

她說完這句話後,就低著頭伸出手指細細描摹著紅木窗台上的雕花,停頓了幾息後又說道:

“不過我也有我的難處和打算,我佩服小赫舍裏氏那樣可以毫無芥蒂地將外甥和養子當成自己的親生骨肉來疼愛,但我做不到她那樣,只有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孩子,我才會能夠相信他們以後不會因為親生母親而疏遠我。”

“恪靖是姐姐拼了命才留下來的孩子,如今姐姐沒了,我身為她唯一的嫡親小姨母,自然會努力護著她,不過按照我目前的處境來說,撫養她的話不僅後續沒有保障而且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景貴妃的身後是一座堅實的大山,她有退路可以走,因此能夠在這後宮裏肆意地過活,而我身後卻是一座脆弱的冰山,一朝不慎就徹底破裂了,目前我除了期盼著能夠多多侍寢、早些生下一個健壯的小阿哥之外,你知道的我沒得選的……”

溫妃有些木然地看著窗台,出口的音調聽起來既克制又冷靜,但是在翠芝看不到的視角裏,她的一雙眼眶卻紅的厲害,眼底也升起來了隱隱的水霧。

“奴婢聽明白您的意思了。”

翠芝站在原地神色復雜地盯著溫妃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

“你能明白就好,你早些下去用膳吧,我有點兒累了,想去休息一會兒了。”

“過幾日,我會找機會告訴皇上讓你去乾清宮中照顧恪靖公主,今日我把心底話全部都給你說清楚了,也希望你能體諒體諒我的不易。”

翠芝緊咬著下唇沒有再開口,只是俯了俯身恭敬地行了一禮就輕手輕腳地躬身退下了。

待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離去,而後“吱呀”一聲大廳的門也被人從外面給拉上了。

飯桌上熱氣騰騰的羊肉鍋子冒出來的香味還縈繞在鼻尖,溫妃卻覺得自己的心口堵得厲害,胃裏也仿佛是已經被塞得滿滿的,連一口水都喝不下了。

她擡起頭將兩只手上移把面前的玻璃窗給推開,任憑外面呼嘯的寒風裹著下得又密又急的雪花以及圓溜溜的小冰粒疙瘩“噼裏啪啦”地拍打在她臉上,又冷又疼的,從眼眶中滑出來的兩行熱淚也順著臉頰流到了尖尖的下巴上,隨後又“啪嗒”一聲落在紅木窗台上碎成了好幾瓣兒。

想到姐姐往昔的音容笑貌,鈕祜祿·明雅的一顆心就像是被泡在黃連水中一樣苦澀極了。

她像是一個迷路找不到家的小姑娘似的委屈地擡起手背擦著臉頰上止都止不住的眼淚珠子,埋怨又悲傷地反反復復念叨著:

“你明明都答應過會好好護著雅兒一輩子的,讓我能夠堂堂正正地當人家的正室夫人,不被人欺負的,嗚嗚嗚嗚嗚,但是你卻食言了。”

心中的那道防線一經沖破,如潮水般洶湧的悲傷就瞬間席卷了溫妃全身。

她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住了一般,身子靠著墻壁慢慢滑下去雙手抱膝坐在地面上,瘦弱的兩個肩膀也是一個勁兒地顫抖,女子壓抑的哭聲一從窗外飄出去就立馬被冷冽的寒風給吹散了,只能隱隱約約地聽到一句不太真實的苦笑:

“姐姐啊,雅兒也像額娘一樣,成為別人的妾室了……”

夜色漸漸籠罩住了整個紫禁城,大雪也簌簌地下了一整夜,直至次日天空中還是不斷往下飄著細雪。

十一月十五日,宮人們從卯時初就開始為鈕祜祿皇後的一周年祭奠忙碌了,直至酉時三刻才忙完。

冬日裏的天光十分短暫,當康熙邁過坤寧宮的門檻後,雖然還不到戌時初,但是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溫度更是極低,哈出一口氣都能看到一團白霧。

他披著黑色的大氅、頭上戴著裘毛暖帽,看著在頭頂昏黃宮燈的照耀下,天上已經不再飄雪了,四周望去、入目皆白,宮道上堆積起來的厚厚雪層還沒有被宮人們給清理幹凈。

他轉動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在心中思忖了片刻,就低聲對著身後人吩咐道:

“梁九功,你去提一個宮燈跟著朕到慈寧宮一趟。”

“哎,是,奴才這就去。”

梁九功聽到這話沒有半分猶豫當即轉過身跑回坤寧宮,從小太監那裏提了一盞昏黃的羊角宮燈就快速地又跑了回來,緊接著就跟在康熙身後,主仆二人踩著“嘎吱嘎吱”響鋪滿雪花的宮道一路往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