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翌日辰時,山間白茫茫的霧氣將整個清涼寺掩去了一大半。

伴隨著悠遠又含著滄桑之音的晨鐘聲,早上起來帶著四個孫女們聞著新鮮空氣繞著清涼寺遛了一大圈彎兒趕回來準備用早膳的皇太後,瞅見坐在飯桌前的康熙、皇貴妃,以及皇太子,各個都耷拉著腦袋,眼眶下掛著大大的青黑色眼圈,仿佛一夜沒睡,疲憊至極的模樣,不由詫異地開口詢問道:

“玄燁,小赫舍裏氏,保成,你們這是怎麽啦?咋休息一晚上精氣神兒看起來更不好了呢?”

聽到皇太後的話,坐在椅子上的皇貴妃和皇太子都不由幽怨地瞟了皇上一眼。

康熙瞥見皇貴妃投來怨念滿滿的目光,忍不住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昨晚他實在是沒控制住情緒,把皇貴妃當成樹洞,拉著皇貴妃反反復復、絮絮叨叨地把他小時候的事情翻來覆去地講,講得皇貴妃瞌睡得哈欠直連,眼裏冒出水光還不罷休,生生睜著眼睛陪他一塊兒挨到天明,可以說是把人家一晚上的美容覺盡數全部給攪和沒了。

晴嫣看到康熙渾身不自在的樣子,借著起身從白露和梁九功的懷裏接過剛剛洗漱完雙胞胎的機會,沒好氣的大大翻了個白眼兒。

梁九功看見皇貴妃眼裏的火氣,趕忙討好地對她笑了笑,昨晚他在廂房外面的軟榻上給兩位主子守夜時,也隱隱約約聽到了裏間皇上發出來的碎碎念。

無外乎就是他幼時用功讀書時,有多期盼著能夠聽到自己汗阿瑪的誇贊,可汗阿瑪卻獨寵承乾宮的四弟,半點兒看不到他,他心裏有多失落,以及在先帝末年,春寒料峭的正月裏,穿著一身縞素的他,跪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看著先帝的棺材被侍衛們沿著一級一級台階擡到高高的柴火堆上施行滿洲舊俗——火葬時,他又哭得多麽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說句實誠話,梁九功也覺得自家主子這事兒辦得太惹人煩,你說你若是將以往不開心的事情說一遍就是了,保不準還能讓皇貴妃心疼心疼幼時缺愛的小玄燁,可你將這點子事兒,連上七、八遍重復地講,人家皇貴妃也爬山累了一天了,晚上還得被迫聽你講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梁九功深深覺得皇貴妃能夠忍住脾氣沒把皇上一腳從床榻上踹下去,都只能歸結於皇上的地位實在是太高了。

不知道站在一旁的心腹正在心底裏對他發出來一句一句吐槽的康熙從椅子上站起來,扶著皇太後坐下後,本打算準備讓人傳素齋飯呢,又看到了自己寶貝兒子仍舊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望著自己。

他不禁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著坐在皇貴妃左手邊的太子胤礽納悶地詢問道:

“保成,你是為何臉色這般差啊?”

進行了一晚上頭腦風暴的胤礽,大清早就看到自己汗阿瑪和姨母臉色雙雙這般差勁兒的樣子,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啊!他所思所想皆是真的,行癡大和尚的確是他汗瑪法!他汗阿瑪此行就是專門為他汗瑪法而來的,可偏偏不湊巧願望落了空,因此才會悲傷地整夜難眠呢!

他將自己的視線從他汗阿瑪身上收回來,又看見他大哥剛好轉動著脖子,領著身後一大串的弟弟、堂弟、和準姐夫、準妹夫邁過門檻走進來,就忍不住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兒的笑容,邊伸手幫著姨母給小十三、小十四脖子上系大飯兜,邊頭也不擡地對康熙回答道:

“沒什麽汗阿瑪,孤只是有些擇床,再加上昨個兒聽大哥解釋完‘行癡大師’的法號,意思是‘邊走邊吃’後,一時之間被震撼得有些睡不著,覺得這般有造詣的佛家大師,能夠起個這般接地氣的法號,實在是有趣,只是遺憾於見不到他老人家,故而才在夜裏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呢。”

剛剛才又坐回椅子上,伸手接過梁九功遞來濃濃早茶提神的康熙,聽到“邊走邊吃”四個字後,“噗”的就將一口溫熱的茶水朝外噴了出去,方向恰好正對著入門而來的胤禔等人。

走在兄弟們最前方的大阿哥,瞅見這一幕後,忙眼疾手快地往旁邊閃了一下,看見他汗阿瑪那口茶水吐在地下的磚塊地上後,才好險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略微帶些嫌棄地說道:

“汗阿瑪,幸好兒子動作靈敏,要不然您這一口茶水噴上來就把爺剛換的冬袍給弄臟了。”

本身就因為睡眠不足有些頭疼,心情有些煩躁的康熙,前面剛聽完胤礽轉述的大兒子荒謬至極的“行癡”解釋,後頭又看出來大兒子臉上的嫌棄,一口心頭血瞬間就堵在了喉嚨眼兒裏,等胤禔帶著兄弟們挨個兒坐在椅子上,他直接氣憤地擡起大手朝著坐在自己右側的大兒子腦袋上來了一下。

“汗阿瑪,你為什麽又要打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