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在場之人聽完梁九功的話,也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潛在意思:

小公主的哭聲很弱,說明這個孩子的身體不太好,隆冬的天氣這麽寒冷,出生在深冬的孩子本就不好養活,如果現在真的狠不下心親手斷掉這個孩子的生機,不如暫時緩兩日,保不準這剛剛出生的孩子養不了幾日就被長生天給帶走了,這樣的話,萬歲爺手上也不用粘上殺死自己親生骨肉的血了。

梁九功把這話給說完,再度低下了頭變成了一個背景板。

康熙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擰著眉頭,煩躁不已地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

坐在軟榻上的太皇太後也抿著唇,視線低垂,默不作聲。

窗外的大雪簌簌往下落,呼嘯的寒風吹打在窗戶上發出“啪啪啪”的響聲愈發顯得大廳內安靜。

等到自鳴鐘上的時針漸漸指到“十”,約莫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後,一直低著頭的康熙才將視線給重新移到了太皇太後身上,因為良久沒有開口,他的嗓音已經帶上了一絲喑啞:

“皇瑪嬤,朕覺得梁九功的話有道理,要不咱先暫緩幾日,雪天的溫度這麽冷,興許那孩子熬不過去呢。”也無需咱們這做親人的動手了。

太皇太後聽到康熙這話,撩起滿是皺紋的眼皮子,瞥了一眼康熙慘白如紙的臉色,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傷腿搖頭嘆氣道:

“玄燁,哀家明白你覺得這孩子與你出自同一個母族,身體內流的血相近,且她是你這輩子最小的孩子有些下不去手。”

“不是皇瑪嬤狠心容不下她,若她只是有黑色胎記,即使長的不標志,但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皇家照樣可以給她從小培養額駙,可這孩子最關鍵的問題是沒有四肢啊,你若強自留下她,不僅有損皇家顏面,對她自己來說也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太皇太後看向自己的傷腿,閉了閉眼睛,有些悵然地繼續說道:

“哀家活了這麽多年,黃土都埋到嗓子眼兒了,突然摔傷了腿,現在整天坐在輪椅上出行,哀家都覺得生活各種不方便呢,你想想這孩子沒有四肢,若是活下來豈不是白白受罪嘛!還不如趁著她現在剛出生,早些讓她解脫了,這個世道不允許皇家生出這般奇怪的孩子,她生在皇家是禍不是福呐!”

“這件事情你就別管了,交給哀家解決。”

“你也不必再去承乾宮了,注定留不住的孩子看多了,白白掛心。”

太皇太後的語氣越說越冷,看向耷拉著腦袋,薄唇抿成一條細線的康熙,心一橫,用右手重重拍了一下軟榻,一錘定音道:

“時候不早了,玄燁你趕緊回乾清宮吧,哀家累了,要休息了,蘇麻送皇上出慈寧宮。”

康熙用盡全身的力氣,使勁兒用手握著圈椅扶手將太皇太後的話全都聽了進去。

正是因為聽了進去,他心中的悶意愈發沉重,他有些頹唐地將抓著圈椅扶手的手給松開,慢慢從圈椅上站起來,沖著太皇太後俯身行了一禮後,就轉身腳步虛浮地往外走。

跟在身後的梁九功擔憂地瞧了康熙一眼,也忙擡腿跟上,心中忍不住連連搖頭嘆氣,這一天天的盡是些會壞人心情的破事!

蘇麻喇姑轉頭瞧了一眼坐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的太皇太後,輕聲嘆了口氣,轉身匆匆往自己居住的耳房快步走去,而後抱著一件厚實的玄青色大氅朝外走。

戌時三刻,康熙從承乾宮來慈寧宮時,青石板宮道上的積雪才堪堪到他腳踝處,如今積雪又往上落了厚厚一層,險些都要埋到他的小腿肚了。

夜間的空氣冷的很,跟在康熙身後的梁九功仿佛鼻涕都要被寒風給吹出來了。

蘇麻喇姑抱著一件厚實的玄青色大氅快步追出來後,遠遠瞧見康熙和梁九功主仆二人正準備擡腿走出慈寧門呢,她忙抱著懷裏的大氅急步往前走,出聲喊道:

“萬歲爺,等一等。”

主仆二人聽到身後傳來的熟悉女聲就停下腳步轉身往後瞅。

蘇麻喇姑和桂嬤嬤兩個人都是當年跟著太皇太後從大草原上來的陪嫁婢女,如今也已經年逾七十了,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長壽中的長壽了。

蘇麻喇姑抱著大氅快步來到康熙面前,連大氣都沒怎麽喘,她捏著肩部的位置將厚實的大氅給抖開,邊往康熙身上披,邊無奈地嘆氣道:

“萬歲爺,老奴知道您心裏頭不好受,但這世間父母與孩子都是講求緣分的,您莫要覺得主子心狠,長痛不如短痛,小公主活著也是白白遭罪的,早早去了才是享福呢,興許她下一次投胎能是個健康的全乎人呢。”

康熙的兩只大手都凍僵了,厚實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康熙瞬間覺得暖和了不少,他低頭借著頭頂上方昏黃的宮燈瞅著身上的大氅,發現這是蘇麻喇姑親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