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論血緣關系, 金宗堯確實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以兄妹相稱,流露出了他接納她的善意。

尹之枝不想辜負這番善意。

但“哥哥”兩個字,在她心中, 又不僅僅是一個稱呼那麽簡單。

尹之枝思索兩秒,雙手插兜, 仰起花骨朵般嬌嫩的臉龐, 下巴藏在柔軟的白色圍巾後, 嗓音輕軟且清晰:“宗堯哥。”

金宗堯一怔,以為她是長大了不好意思喊疊字的“哥哥”,便笑了笑,接受了稱呼:“嗯。”

金宗堯的司機亦兼任保鏢一職, 很快就將車子開過來了。

金宗堯率先走下樓梯, 很紳士地為尹之枝打開後座車門。

尹之枝道謝, 鉆進後座,剛剛坐好, 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她心臟一緊,回頭看去。

嶽嘉緒似乎想壓抑著咳嗽聲, 卻忍不住。被冷風侵襲得有些蒼白的臉頰,泛起病態的薄紅。

金宗堯不無擔憂地說:“嶽先生,我看你這咳嗽的症狀不輕啊。還是身體要緊,要不你今天還是別出門了,我讓荷嫂請個醫生來家裏給你看看,你在房間好好休息,別跟著我們四處奔波了。之枝有我陪著就行。”

嶽嘉緒卻很堅持,啞聲道:“沒事, 只是有幾聲咳嗽。我回來吃點藥就行。”

畢竟大家不是很熟悉, 金宗堯不好強行阻撓。但很顯然, 他還是認為嶽嘉緒留在家裏等醫生更好,以免小病釀成大病。於是,他看向尹之枝,似乎希望她這個當養妹的也勸說兩句。

尹之枝擡眸,眼珠澄澄凈凈的:“宗堯哥說得對,你還是留下休息吧。”

嶽嘉緒沉默了。

剛才金宗堯勸說時,他堅持己見。但這一次,接收到她清晰的“不要跟過來”的意思,他不再說話,止步在了人行道上。

雙方達成共識。金宗堯望向出門來送他們的荷嫂,用粵語吩咐道:“荷嫂,你照顧好嶽先生。”

荷嫂笑著說:“知道了。”

金宗堯坐進後座,車門一關,純黑的反光玻璃窗上只剩嶽嘉緒一人的倒影。

車子開了。

車輪碾過馬路上濕漉漉的樹葉,將熟悉的景致拋遠。車載廣播播放著今日的財經新聞,尹之枝靠坐在皮椅子上,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車子都開出這麽遠了,嶽嘉緒仍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個地方,看著他們。

仿佛有只貓爪子在良心上撓了幾下,尹之枝懊惱地用食指關節刮了刮眉骨。

她發誓,自己剛剛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出於關心他身體的好意,才讓嶽嘉緒留下來看醫生的。為什麽現在會覺得他像是被人拋棄了一樣,有點兒……可憐?

車子馬上要駛出道路盡頭,拐過彎兒了。尹之枝抿著唇,胸骨底下某個器官還是軟塌了,放下手,忽然開口:“宗堯哥!”

……

港城的冬季,冷中帶濕。

嶽嘉緒站在人行道上,仿佛一尊雕塑。早上的山路起了一陣薄霧,黏附在他的大衣上。

他沒想到,那輛本已離他遠去的車子,快到山路盡頭,竟然倒回來了。

嶽嘉緒起先頓住了,沒有動,也沒有反應。

直至車子開回了出發的地方——他的前方,還發出了清晰可聞的“哢噠”開鎖聲。

金宗堯開門下車,換到了前座。他一下來,後座變空了,一只細白的小手在那空位上輕輕一拍:“你上來吧,和我一起去。”

……

尹紅的墓地位於港城摩星嶺一處風水極佳的墓園裏。

港城出了名的擁擠,連墓園的碑也都排得密密紮紮的,遠遠看去,仿佛一座灰白色的大山。因為今天只是帶尹之枝來看一看尹紅這些年葬在哪裏,他們沒有帶香燭元寶等祭品,只帶了鮮花和水果,打算先簡單地進行一下拜祭。

可以看出來,尹紅的墓一直有人定期打掃看護。墓志銘很簡潔,正中央的黑白照片上,是一個微笑著的美麗女人。

離清明節還有兩個多月,今天來拜祭的市民不多,墓園空蕩蕩的,氣氛更顯寂然肅穆。面對那麽多陌生的墓碑,尹之枝卻一點也不害怕。想到前方這座墓碑後的土地裏沉睡著與自己骨脈相連的媽媽,她只覺得自己來晚了。

尹之枝忍住淚意,深吸口氣,用紙巾擦去照片上那層薄薄的灰塵,再認認真真地擺好水果和鮮花。中途,嶽嘉緒和金宗堯想幫忙,她都搖搖頭擋回去了,沒讓別人插手,自己一個人做好全部,才說:“我想和媽媽單獨待一會兒,說些話。”

對這個年幼喪母的新妹妹,金宗堯是很憐惜的,應道:“行,我們去門口等你。”

說罷,他給嶽嘉緒甩去一個眼神,示意他一起下去。

嶽嘉緒沒動,望著她單薄瘦削的背影,低聲說:“有事叫我們。”

尹之枝沒回頭,含糊地“嗯”了聲。

等到四周沒人了,尹之枝雙肩松懈下來。她跪坐在墓碑前,輕聲講述自己為何這麽遲才來,又是怎麽找到這裏的。說到委屈和難過的地方,忍不住紅了眼眶,滾下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