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大洪水

解放班達市,是一個非常美好的理想。新聯盟鏟除了守衛陣線和各幫派勢力,但是下一步必須建立秩序,要依托群眾並發動群眾。

可這裏有一個大問題,大部分群眾都是什麽樣的群眾?

不要想當然地就認為他們擁有高尚的情操和高貴的品質,就華真行親眼所見的實情,這裏絕大多數土著居民和這兩者根本不沾邊!

談世界觀和人生觀好像扯得有點遠,甚至有點奢侈,很多人最基本的價值觀就令人絕望。

價值判斷的意義,就在於人哪怕做出錯誤的選擇,他也應該知道自己錯在哪裏,至於原因可能是迫不得已、可能是沒有經受住誘惑。

人性的弱點往往都是類似的。文明的光芒,就是教會人們去思考總結,清楚每一種行為會導致什麽後果,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與過去的什麽行為有關,這就是人類史上的思想啟蒙。

很多道理,讓每一個個體去自發總結是艱難的,它需要文化傳承的積累。

這裏很多人從小都不覺得伸手跟陌生人要錢有什麽不對,更進一步,假如要不著就偷、偷不著就搶。很多人也不認為這有什麽問題,並不以此為恥,甚至引以為豪。

是啊,憑本事要的、偷的、搶的,只要能搞到手就是了不起。

和當地人打交道,常常會感覺他們沒有時間觀念,比如約上午九點見面,可能十二點到就算不錯了。說好了是明天的事情,可能會下個星期才想起來或者幹脆忘了。

所謂沒有時間觀念只是一種表象,他們不知道什麽叫做“信”,以及守信的價值。談好的買賣,要麽服務臨時縮水、要麽突然坐地起價,商量好的活收了錢就溜了,然後再也找不到人。

從小就學會了滿口謊言,每一句承諾幾乎都不可信,無論什麽事先答應下來,反正能不做就不做,只要把好處騙到手就行,甚至也不想這樣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後果。

滿口狡辯只會推脫責任絕不承認錯誤,在他們的價值觀裏,只要不認錯就是沒犯錯,只要能推脫便等於沒有責任,只要能逃過懲罰便可以犯罪。

凡事只看果不論因,從不知亦不思果從何來。

難道世風就真的崩壞如此嗎?假如身邊的人都是騙子,你也不會信任別人。

楊老頭的雜貨鋪從不賒賬,因為幾乎沒有賒賬的人會真的還錢,也從不將快要過期的食品免費送給那些挨餓的人,因為只要那樣做了,就會有一大群人上門免費討要。假如討要不成,說不定店鋪都會被洗劫。

楊老頭不怕這個,但也從不惹這些麻煩。

從非索港到幾裏國,所見的並不一定就是文明的崩壞,而是文明從來就沒有真正建立過。從原始部族社會直接成為工業殖民地,殖民者用最粗暴的方式將他們鎮壓在工業文明的最底層,掠奪各種資源,甚至人口本身也曾用來販賣。

殖民者建立的秩序,並不包含文明啟蒙,最多只是強制的灌輸某種信仰,告訴人們將執行什麽樣的規則,卻沒有讓人們思考為什麽?

於是每一個人都只能完成自我啟蒙,就像黑幫中的好人那樣無力。

可以想見,華真行從小看見這樣的現實世界,他的內心是多麽絕望?所以他才會做那樣一個夢,在荒無人煙的原野上重造一個歡想國。

是怎樣的絕望,才讓一個孩子甚至有了“毀滅世界”發願,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其實有著毀滅這個世界的沖動,假如他最終沒有看到希望的話。

華真行並不信仰岡比斯庭的神,也不信仰岡比斯庭所屬的天國教派的神。但是他也讀過岡比斯庭的《聖約》,讀過聖約中那個大洪水的故事,洪水摧毀了世界、洗去所有的罪惡。

華真行厭惡身邊的世界,厭惡的當然不是花花草草,而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假如這個世界都到了令你厭棄的程度,你所厭惡的肯定是大多數人。

還好有幾位老人家一直在指引他,告訴他厭棄人的前提是厭棄他們所做的事,真正該厭棄的是他們做那些事的原因。真正的挽救,就是改變那些原因,這需要另一場洪流。

所以華真行的發願,是一個重新生根發芽的世界。

救人的事情他做過,比如他救了羅醫生,這可能會改變他的命運,比如羅醫生也曾想帶他離開這裏。但華真行的心態是復雜的,他的願望並不是挽救特定的某一個人。

華真行當然想挽救他所在的非索港,但是那些人還有沒有被挽救的可能?他甚至認為,這一代人恐怕都是沒有希望,想真正徹底改變,至少要等到一代人之後了。

華真行既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又是一個積極的實踐者,是樂觀的行動派,同時也是悲觀的觀察家。所以今天在談到班達市的時候,華真行講述了自己的憂慮,同時用拷問的目光看著夏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