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第2/3頁)

初挽甚至覺得,自己看不到眼前的瓷器是什麽型,是什麽胎,她只看到了一抹渾厚壯麗的美,深沉大氣,內斂樸實。

明明是那麽張揚熱烈的紅,明明是濃麗嬌艷的人間富貴色,但是它卻紅得穩定敦厚,紅得安靜沉著。

任憑歲月流溢,它就是最初的模樣。

她看了半晌,最後終於道:“這才是瓷器中真正的貴族,這是把紅色的貴氣沉到了骨子裏。”

這甚至不是什麽高仿,這就是古瓷的靈魂在這個年代的重生。

易鐵生聽這話,也微頷首:“其實我也覺得,本來我想著,等這一批出來後,你看看,給點意見,但是當我看到後,我便覺得——”

他嘆道:“它不需要我們指手畫腳。”

初挽笑了:“是。”

甚至也不需要特意給刀鶴兮看了。

她直接道:“明天吧,給他打電話,告訴他,我們的釉裏紅成功了,讓他準備下,後續的工作是他的了。”

當晚休息,第二天一大早,陸守儼帶著初挽過去樊家井,路上難免有些顛簸,陸守儼擔心,也不避諱,幹脆讓她略靠著自己。

最後汽車停在焦渣地面上,那柴燒窯外側已經用灰泥粉刷過,和以前氣象大不相同。

走進工廠,不同於上次的冷清,這次有工人進出,還有一個工人背著匣缽走進去,以及一個腿上沾滿了瓷泥和顏料的工人。

他們顯然對易鐵生很熟悉了,見到易鐵生喊他易經理。

易鐵生領著他們到了窯房外的陳列室,沾著泥巴的木架子上擺放著二十幾件瓷器,都是一水兒的釉裏紅。

初挽拿起一個來,仔細地看。

昨天已經領略過這一批釉裏紅的美,今天倒是可以冷靜下來,以技術的心態來細致觀察。

這是一件釉裏紅瓷瓶,胎質細膩,造型規整厚重,釉面肥腴,瓶身上有三株牡丹花紋,紋飾明麗流暢,牡丹花瓣的發色恰到好處,有些許的暈散和流動感,但這種流動感反而讓這花瓣有了水墨的氣質,在不同的光影下,竟有盈盈欲滴之感。

初挽再次覺得,不需要高仿了,它自己本身就是最好的了。

以烈火燒造,讓沒有生命的泥土擁有了靈魂,用無聲的瓷來演繹一首悠久壯麗的詩。

她放下這一件,又拿起另一件來看,看了很久,一直到易鐵生說張育新過來了,她才回轉身。

張育新有一張布滿紋路的臉,皮膚黑瘦,比他實際的年齡要大。

他眼底布滿紅血絲,最近應該都沒好好休息過。

初挽看著張育新,道:“我們聊聊。”

張育新點了點頭。

於是陸守儼略扶著初挽,陪著她到了屋後,這裏雜草叢生,拉坯用的模子倒在角落,偶爾可以看到碎瓷片。

初挽說:“我和張師傅聊一下。”

陸守儼明白,低聲叮囑了兩句,先過去屋前了。

陸守儼走了後,初挽站在那裏,看著遠處的山巒,群山連綿中,隱約可見一片濃墨重彩的綠。

耳邊是風吹竹林的嘩啦聲,以及雜草中蛐蛐偶爾的鳴叫聲。

張育新沒說話,手裏捏著一杆老舊的陶煙袋,不過沒點燃。

初挽看著遠處的山,道:“我從小和我太爺爺住在永陵腳下,那裏也有山,永陵的山和這裏不太一樣,不過想想,好像也差不多。”

張育新滄桑的眸中便有了異樣的熱度。

或許對他來說,那個曾經在師傅口中提及的琉璃廠傳奇初老太爺,就是一個狂熱的宗教徒的信仰,所以初挽口中的永陵,變成了他所向往的聖地。

初挽繼續道:“我生得晚,以前也沒見過王永清爺爺,但是聽我太爺爺說起過他很多事,當時在雄縣的古玩攤子上,看到他的後掛彩便認出來了,這才找到他,在他臨終前見了一面。”

張育新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變得沉重,嘴唇抖了抖,才道:“我給他寫信,寄了錢,不過被退回來了。”

初挽:“是他臨終前和我說的話,我才找到你,不然,我永遠無法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裏,有我太爺爺的徒孫。”

而她只能在多年後,在他去世後,偶爾間掃過報紙不起眼的某處,才看到他模糊的影像。

張育新的嘴唇抖了抖,他泛紅的眸中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熱烈。

顯然,“徒孫”這兩個字觸碰到了他心底某一處,讓他瞬間陷入了某種激昂的情緒中。

初挽看著張育新:“我學過,我懂,但是我做不到,沒有燒造的實踐環境,也沒有心無旁騖的純粹,我心裏雜念太重。”

她頓了頓,道:“所以你是唯一能傳承我太爺爺手藝的人了。”

張育新嘴唇蠕動了下,之後啞聲道:“所以你是為了初老太爺,才找上我,要保下我們的柴燒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