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今天是郢都中尋常而又特別的一天, 百姓們照常早早起來開始忙活今日的生計,與往日並無任何不同。但特別的是, 無論是什麽身份, 不論認不認識,只要在今天遇見說上幾句話,總繞不開一個話題。

新科進士。

今天是殿試放皇榜的日子, 更有許多愛看熱鬧或者別有目的的人家聚集在進士出遊的街道兩旁駐足觀望,因此附近的酒樓今天的生意尤其好。

眼看快到中午,聚集路邊茶攤的人們議論道:“今年怎麽這麽晚, 現在都看不見人影。”

“跟往年沒什麽區別啊,我看是老弟你太心急了。”

旁邊搖著蒲扇的一人也不贊同道:“這大喜的日子, 你說什麽呢?”

焦頤特向家中告假前來,她佇立在一家酒幌下, 踮著腳向遠處張望, 聽著眾人的議論,心下也有些擔心。

仿佛只過去了半刻鐘, 卻又像過了幾個時辰那麽長的時間, 她聽見整條街最前面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呼喊聲, 漸漸的,他們這片裏,端坐在酒樓高層的客人也紛紛起身,並發出興奮的聲音。

焦頤幾乎快把脖子給仰斷的時候,才終於看到遠處一群人被傘蓋儀仗領著, 騎著高頭大馬往這邊緩緩挪步。不怪乎她用“挪步”這個詞,實在是圍觀百姓太多, 將這條路圍的嚴嚴實實的, 新科進士們實在步履艱難。

她的眼力有些不太好, 混合著逐漸灼熱的日頭光照,和眼睫上慢慢流淌下來的汗珠,焦頤覺得自己的視線越發模糊,實在辨認不出打頭陣的人到底是誰。

然而,隨著新科進士們的逐漸靠近,焦頤突然意識到高處看客的聲音出現些許微妙的轉變,從一開始的興奮,到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再到漸漸低下去的議論和幾句難以置信的半截子問話。

“怎麽會……”

“不會弄錯了吧?”

真是越著急越忙中出錯,本來焦頤瞥見角落有個木桶子,想著踩在上面站得高看得遠,可惜沒想到她一個沒穩住,自己撲通摔了下來,有幾個好心人過來把她攙扶起來,卻將自己這一片圍得更加密不透風。

混亂間,她聽到一陣馬蹄“噠噠噠”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顧不得自己手掌撲到石子上割出的劃痕,她費力地擡頭望去。

大人的身影將馬匹遮掩住,她從人群之中細小的縫隙處往外看去,先看見了一大簇紅纓流蘇掛在馬上,等她完全站起來的時候,順著那馬往上看去,瞳孔猛然一縮。

一股高聲呐喊的沖動在她嗓子眼裏打著轉,可是等她張開嘴巴的時候,卻只發出輕微的幾聲“啊啊”之語。

這可笑的聲音本會淹沒在眾人越來越明目張膽的竊竊私語聲中,但不知道為何,恰在此時,騎在馬上的人似有所覺般轉頭看向焦頤這邊,在看到熟悉的臉龐後,那人甚至沖她露出一個微笑。

瞬間,百姓們紛紛收斂噤聲,只留下還在努力想說出些什麽話的焦頤尤為顯眼。

騎馬之人笑過後,轉回頭去繼續完成剩下的簪花遊行,而焦頤卻像終於能喘過氣來似的,她深吸幾口氣,手腳麻利地跳上木桶,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喊道:“學生祝賀許先生金榜題名、獨占鰲頭,‘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注]

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許清元聞言回首觀望,又朝焦頤含笑一點頭。

她身上斜戴紅綢,頭戴雙翅烏紗帽,帽子上還插著點翠金花,一騎當先,帶領著身後二百多位新科進士浩浩蕩蕩地從皇宮中軸線的正門出來,一路行至此處。可實話實說,直到現在許清元的腦袋還有點木木的沒反應過來。

當時鴻臚寺官員念完聖旨後,讀卷官上前一步就要開始念考生名次,每個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許清元建設完畢心理防線後輕松許多,平靜地等待著自己和好友們的名次被宣布,因此當她聽到讀卷官念出“第一甲第一名北邑省考生許清元”的時候,腦中突然覺得自己跟這個名字有了難以言喻的隔閡,潛意識裏告訴她這是自己的名字,然而另一重意識卻不斷地示意她這名字根本與自己無關。

當時她整個人都像被一層橡皮套子給套在了裏面,外界的一切聲音都是那麽模糊不清,即便是余光瞥見許多人隱蔽地朝她投來各種各樣的目光,但她仍然反應不過來這一切與自己有什麽關系。

可讀卷官才不會給她預留時間,兩名之間的間隙不過幾息而已,好在許清元的身體仿佛不受大腦控制一般,本能地按照之前學過的禮儀,自動出列走到禦道左側,撩裙跪下。

接著,讀卷官繼續念:“第一甲第二名南泰省考生江新知。”

被喊到名字的江新知面露激動地前往禦道右側,比照許清元稍後一點的位置跪下。

“第一甲第三名金淮省考生安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