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阿姐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面目全非?

讓我幾乎忘記你還是我阿姐, 而只記得你只是太後了……”

此言語意十分決絕。

大有割袍斷義,將多年的姐弟情誼拋之腦後之感。

李明珠大受打擊,她眸光震動, 往後微微退了一步。

怎麽辦?

她該如何是好?

那合歡散之事, 確是她昏了頭, 所以才徹徹底底觸碰到了弟弟的底線,使得他徹底失望, 不願再粉飾太平…

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 可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如月般皎潔的面龐上盡是挫敗與悔恨。

她親手斷送了這血脈親情…

甚至還將自己與幼帝推向了萬丈深淵。

說不準弟弟惱羞成怒之下,明日就揭竿謀逆,南面稱尊呢?他在前朝掌權多年,振臂一呼,萬人響應,今日她縱著旁人給他摻合歡散,明日端到她與幼帝面前的,說不定就會是一碗劇毒的砒*霜。

由於對人性的極度失望, 以及在後宮中浸*淫多年,煆煉出的絕不能給敵人留一線之機的叢林法則, 李明珠無不篤定……

這攤牌之日,就是她的赴死之時。

李明珠甚至都不願掙紮,只緩緩取下了指尖象征身份, 綴滿了各式各樣琉璃寶石的護甲,瞳孔微微渙散, 頗有些心灰意冷視死如歸的意味,

“好。

你既然不認我這個阿姐, 那這太後之位, 想來我也坐不下去了。

你可以殺了我,可到底承基是無辜的,他生性淳樸憨厚,是個老實孩子,向來…向來是很敬重你這個舅舅的。你答應我,就算把他從龍椅上薅下來了,也千萬留他一條性命,不要趕盡殺絕,可好?”

這無疑是在交代臨終遺言。

阿姐竟會這般想他?竟當真覺得他會為了皇位,對至親血脈下毒手?

李渚霖聞言心中一痛。

他並非不知後宮艱險,可到底沒有親身體驗過這是個怎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哪怕是阿姐如今已經位至太後了,還是留下心理陰影,被迫害到日夜惶惶度日。

“阿姐竟當真認為我是那般狼子野心之人。”

李渚霖的身形頓了頓,他的眸光落在那樽造型優美別致的白瓷美人觚上,又似是望向遠方。

順國公夫婦只有他們這兩個孩子。

李明珠還未入宮時,是個極其端淑慧嫻的性子。

兒時,李渚霖因不願呆在國子監念書,決意要去外地遊學,生生被父親罰跪在祠堂思過,整整兩日都不能進食,是李明珠這個阿姐,在半夜三更摸黑過來,從懷中掏出三個蔥油餅。

阿姐一個閨閣淑女,平日裏是從不沾染這些油漬之物的,可或是擔心白面饅頭沒有油水,又擔心他吃不ʲˢᴳ飽,竟生生揣了三個來,一面掰開餅往他嘴裏塞,一面哭得梨花帶雨,聲聲埋怨著父親狠心……

後來,李渚霖考取了功名,帶兵去外地削蕃,誰知一個不慎落入陷阱,帶著一千親衛被整整三萬敵軍圍困在高地,僵持了整整五日,人困馬乏,四面楚歌,已然身受重傷眼看就要魂斷當場,誰知後來烏雲散去,不過短短半個時辰,那三萬敵軍就如同失了魂般,倉皇失措盡數撤退。

那次,也是遠在京城的阿姐在皇宮中縱橫謀略,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機,買通了多少朝臣,才徹底扭轉乾坤,用了一招圍魏救趙,使得敵軍被兩面夾擊,再顧不上將他置之死地。

他成年之後,並未娶妻,府中沒有女眷操持,常年醉心朝政顧不上自身。

阿姐對此憂心不已,不僅對他噓寒問暖,還常親力親為為他縫制鞋襪衣袍,且因著擔心他不準點吃飯,許多時候會在慈寧宮中掌勺下廚,在飯點時命人為他端來可口飯菜。還傳話敲打他必須吃完。

……

二人一母同胎,同根同源。

世人常說,若無他這個弟弟,太後不一定會是太後。

可他們卻不知,若無李明珠這個姐姐,首輔也絕不可能是首輔。

“阿姐,無論我手中握著的刀尖指向誰,那人都絕不會是你。

你依舊會享盡尊榮,端坐高台,俯視眾生,做這晏朝最尊貴的女人,而等承基能獨立臨政時,我也會交還權柄,盡力輔助,竭力助他做晏朝最英明的君王。”

李渚霖面上的神色坦然而又疏離,他退後一步,規規矩矩埋首拱手行了個福禮,冷然道了句,

“只是太後娘娘壽辰將至,微臣事物繁多,這生辰宴就不便出席了。”

李明珠望著那個決然闊步離去的背影,只覺心頭大慟。

自從入宮的那年起,她每一年的生辰宴,都是和順國公府的家人們闔家一起度過的,而弟弟李渚霖除卻在外當朝的那兩年,從無錯漏缺席過,那時她在宮中鮮少能無憂幸福的時日……

可方才,他並為喚她為“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