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五聲之後, 屋檐上似乎有野貓踩過,瓦片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冬日的夜裏分外清晰。

施玉兒幾乎要被鬧醒, 她下意識將已經坐起身的沈臨川腰間抱住,低低嚶嚀了一聲, 又復而睡熟。

沈臨川觸了一下她的發頂, 替她將被子往上拉了拉,才摸索著找到自己的外衣披上, 推開門走出去。

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屋外凜冽的寒風便夾著雪粒撲來, 沈臨川將屋門合上, 然後靜立於檐下,約莫三個呼吸時間過後, 一著黑色夜行服的男子從屋頂躍下, 半跪在地, “主上。”

黑衣男子衣著單薄,他的身上盡數是雪粒,暴露在外的皮膚黝黑而粗糙,腰間佩戴著一把寬三尺有余的大刀。

男子的聲音裏有著明顯的激動,他眼含熱淚, 待到沈臨川應答之後才站起身來, 見到他衣上歪歪扭扭的縫線,哽咽著說道:“屬下終於找到您了。”

“您的眼睛可還好?”

“無礙, ”沈臨川示意他壓低聲音, 然後說道:“你們不用掛念我, 皇上可還好?”

“皇上一切都好……”男子往屋內輕瞟了一眼, 然後繼續拱手答道:“皇上一直牽掛著您, 希望您能早日回京治療眼疾。”

“秦、郭二黨現在尚未露出馬腳,只有讓他們以為我死了,他們才會逐漸開始肆無忌憚,”他的聲音被風聲吹散,進入男子耳中時帶著一絲堅決,“我們鋪墊了如此之久,決不能因我的一些小事而出現紕漏,我們的當務之急是為皇上拔除異黨,穩固朝綱,肅清官紀,此話日後莫要再提。”

“是……”那男子見他的目光沒有一絲焦距,心中堵的更加難受,不由得低聲罵道:“這個該死的鄭樊,若不是他,主上何必遭此屈辱!”

鄭樊曾是沈臨川身邊的得力幹將,卻不想一朝倒戈,私下與秦郭二黨相勾結,瞞著沈臨川賣官鬻爵,為秦郭二黨安插了不少眼線。

在沈臨川被他毒瞎雙眼之後,他亦自刎於庭院之前。

“舊事不必再提,你們在鄭家可搜出什麽有用的線索來?”

男子對鄭樊應當是恨極,此時說話語氣裏帶上了一絲咬牙切齒,回稟道:“回主上,屬下帶領人馬在鄭樊的院子裏挖出了三十萬兩白銀,整個院子都幾乎被掏空,盡是些臟錢,但關於鄭樊與秦郭二黨的書信往來已經盡數被燒毀,只剩下一本賬冊,記錄著那些買官之人的信息。”

沈臨川的睫上已經沾了雪粒,他裹緊了外衣,微點頭,繼續問道:“鄭家人如何處置?三十萬兩白銀可有用作江北修築堤壩、賑濟災民之用?”

“您放心,一切都有按照您的吩咐來辦,今年冬日皇上也撥了銀子用以部分受寒嚴重地區,”男子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只是皇上下令,將鄭家全族流放,並未寬恕五歲以下幼兒以及七十往上的老者。”

沈臨川微微點頭,唇間微啟,最終並未再言,半響,才又說道:“趙滬,你去查一下禮部侍郎曹巍,若是有何異常,立即處置,並罰其族中從前受蔭庇的入仕男子,若有實際政績者,則留待我回京後再做處置。”

“是,”趙滬向沈臨川走近兩步,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主上,屋中那女子……”

“她是我如今的妻子。”沈臨川的語氣中沒有任何的波動,但他的話卻是令聽者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萬萬不可啊主上!”

趙滬又半跪下地,言辭懇切,“您的妻子怎麽能是一個沒有任何身家背景的女子,您這樣該如何與大人以及皇上交代!”

沈臨川轉過身,微微搖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垂下了眸子,淡聲說道:“我既碰了她,便要對她負責,父親不會苛責我的。”

言罷,他便推門進入屋內,只留下趙滬還在原地。

屋門合起的同時阻隔了屋外的風雪,淡淡的香味縈繞在屋內,沈臨川將外衣脫下,等到身子回暖些後才掀起被子回到床鋪。

此時,他的身子是冷的,而施玉兒的則是暖的。

沈臨川聽見她似乎不滿的輕哼了一聲,不由得有些失笑,而後聽著她輕緩的呼吸聲沉沉睡去。

這幾日的雪都是在夜間下的多,白日裏只落下些小雪來,施玉兒體寒,睡覺時總會手足冰涼,而沈臨川的身上則是燙的似個火爐一樣,她次日醒時果然發現自己緊貼著他的身子,雙臂纏在他的脖上。

她心中暗嘆了口氣,睡意未醒,腦中混沌,來不及矯情什麽,貪著他的暖意竟然又緩緩睡了過去。

等她再醒時,窗外天光大亮,已經辰時過,床上也只剩下了她一人,她的被角掖的很緊,故而一個人再睡時也未被凍醒。

施玉兒有些懵的睜開眸子,望著窗上麻紙透過刺目的白光,緩了好一會兒才從床上爬起來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