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歡喜。

施玉兒聞言不禁憶起二人的遇見來, 彼時他們一人是寄人籬下三服之外的小姐,一人是靠著束脩度日的眼盲夫子。

遇見時他撞倒了她手裏抱著的一沓佛經,施玉兒撿起了他掉落的拐杖, 他們不過說了三句話,難道這也叫歡喜嗎?

再之後, 他們每次的遇見都極其狼狽, 一起被關在祠堂,施玉兒如物件一般任人打量, 種種的一切,施玉兒並不覺得歡喜, 也不覺得沈臨川會覺得這些事情是好的。

“為何歡喜?”她抵著沈臨川的胸膛, 聲音忽地就軟了下來,想聽一聽他的答案, “為何會覺得歡喜?”

這是他說出來哄人的拙劣話語吧。

沈臨川的指輕觸著她的額發, 又撫她的面頰, 聞言,仿佛輕笑了一聲,如實答道:“或許初遇並不算歡喜,彼時我在替你撿佛經,但在之後, 或者說是在你我在一起之後, 我覺得我是歡喜的,你待我很好, 並不嫌棄我眼盲, 你如此待我, 我自然是覺得歡喜, 故而回想起與你的遇見, 便覺得那時候也歡喜,一切都是天注定的麽?”

“天注定……”施玉兒喃喃念了念這三個字,反問他道:“若真的是天注定,那倒不如早些,何必我再受那些蹉跎,總之和你在一起也不算差,我覺得還能過下去。”

她似乎體會不到沈臨川的情意,無論沈臨川再如何說,就算是將心剖出來給她看一看,施玉兒都永遠守著自己心底最底層的那一層堅硬的墻。

沈臨川不怪她,他知曉施玉兒這些日子受了太多苦,也經歷了太多,沒有任何人會願意輕易地將自己的所有都袒露出來給旁人看,但是或許只要再多一些時日,他相信,他們二人之間的隔閡會消失的。

“放我下來罷,”施玉兒的心中微微顫動,她的手放在沈臨川的臂上,輕聲道:“我要去買菜,家裏沒菜了。”

“好,”沈臨川俯身親了親她的額,唇邊帶著一抹笑意,好似有無限的縱容與寵溺,就連他的眸都微微彎起,“去吧,早些回來,我在家等你。”

又聽見‘家’這個字,施玉兒沒有反駁也沒有沉默,而是低低‘嗯’了一聲。

她推門而出,見到巷間石壁之上細碎的雪粒與墻角的薄冰,心中的某塊柔軟好似也跟著澄澈了許多,不再那般混沌。

她原先與施率說出的那番話就有些憂心被沈臨川聽見,因為她知道自己說的或許沒那麽對,但是說出來後,她卻沒想到能從沈臨川的口中聽到那一番話。

沈臨川沒有騙她,甚至每句話都說的十分坦誠。

每句話施玉兒既好奇,又不敢往下繼續聽,怕聽到一些什麽不好的詞來,所幸,沒有。

巧詐不如拙誠。

沈臨川一個最該是狡詐的文人,卻偏生用最樸實真誠的話語將施玉兒的心中也撬開一條縫來,破開荊棘,露出點點春色。

要過年了,處處都洋溢著年味。

有頑皮的孩童拿火折子點燃炮仗後丟到河道之中,炸得正在鑿冰釣魚少年險些溜進冰洞裏,待到反應過來時站在滑溜溜的冰面大聲嚷著叫家裏的大人出來管管。

炮仗炸開後的硝煙味兒淡淡的漂浮在空氣之中,炸油糕油膩的氣味直直地往鼻間鉆來,又在敲麥芽糖的小攤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孩童的笑鬧聲,婦人們的閑談聲,打雪仗時的叫喚聲都被施玉兒盡數收入耳中。

她望著眼前的一切,忽然之間也覺得好似萬物都鮮活,冬日也不再寂寥,她的心中多了一分歸屬感,她也算是有家了。

一個沈臨川說還在等她的家。

施玉兒買了一只已經被處理好的雞,另外添些菜後便往回走了,在路過賣糖的攤子時買了一份米糖。

她穿過一條條的小巷,在河邊慢慢地走著,不自覺的唇邊抿起笑意來,眸子彎起,就連腳步都快了兩分,她有些想快點見到沈臨川,她想快些回家。

在到斜橋巷巷子口時,王嫂子提著雞蛋準備去街上,碰到她,連忙將她拉到一邊,問道:“玉兒妹子,出了什麽喜事兒,這般高興?”

“沒什麽喜事,”施玉兒提了提手中的糖,笑道:“想吃糖了,便買了些,不算什麽大事兒,或許是年節快到了,故而心裏頭也跟著歡喜。”

她看見王嫂子面色紅潤,反而才像是有喜事的模樣,於是問道:“我瞧嫂子你才是有喜事吧,什麽喜事,倒不如說出來與我聽聽,我也沾一沾喜氣。”

王嫂子顯然也沒打算向她瞞著此事,她拉著施玉兒又往旁邊站了站,以防被旁人聽見,低聲說道:“還能有啥事,不就是我家婆婆,昨日被碾了腿,估計是熬不過去了,我那小叔子裝模作樣地哭了一回,便拿著銀子不知道哪兒去了。”

“整整三十兩呢!”王嫂子比了一個三,嘖著聲說道:“昨日我便與當家的說要將我婆婆拉回來,可是你曉得的,我家婆婆是個那賴皮性子,我家那小叔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為了銀子將自己老娘的命都快要折騰沒了,但這也不算是什麽壞事,我們家也分了十五兩,這些銀子夠我家用好久了,還能給素環添身好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