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披星戴月而歸,江宴秋如喪考妣,四肢宛如灌了鉛一般,動動手指頭都費盡。

——當然是拜劍尊所賜。

自從那天以後,江宴秋每天下了課,都被提溜到殉劍峰開小灶。

郁含朝的確是個十分有誠信、說到做到之人。

說了要教江宴秋練劍,每天就是少一個時辰都不行。

江宴秋保持著揮劍的姿勢,累得手臂擡都太不起來。

剛想悄咪咪放下,就被劍尊一只手握住手腕。

冰涼的肌膚想貼,江宴秋一個激靈,老老實實接著舉劍。

郁含朝的佩劍“寒霜”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十大名劍之一,通身銀白似照雪隱月,曾一息之間冰封十萬魔物,飽含煞氣與涼意。

江塵年給他的劍“鳳鳴”,與“霜寒”同為十大名劍,上古秘銀煉造,劍身卻時常暖洋洋的,江宴秋一直偷偷把鳳鳴當暖手寶。

寒霜不愧其名,果然冷若霜寒,郁含朝拔劍為他演示時險些把江宴秋凍了個哆嗦。

怪不得劍尊出手時極少拔劍,通常只是動動手指。

——開玩笑,讓他多拔幾次,殉劍峰要徹底變成雪山了!

鳳鳴劍隨其主,跟江宴秋一樣慫得很,嫌寒霜劍身太冰,每次郁含朝給江宴秋喂劍,跟寒霜挨在一塊兒時都凍得微微發抖,十分不情願。

這時候,寒霜就會沉默地收斂周身的寒氣。

它比鳳鳴要年長,仿佛沉默寡言的長輩,面對嗡嗡撒嬌抱怨的鳳鳴頗有幾分不知所措。

好在鳳鳴如同小孩子一般心性活潑,偶爾察覺到寒霜的失落孤寂,也會挨上去主動和它貼貼。

嫌棄殉劍峰峰頂全是皚皚白雪,一點生機也沒有,江宴秋從自己的宿舍搬了不少好東西過來。

同款的豆袋沙發,劍尊是肯定不用的,全是江宴秋自己練劍累了躺平。

幾顆形似多肉的裝飾植物,當然比不得劍尊峰上的靈植珍貴稀有,但勝在長相肉嘟嘟,頗為可愛。

因為山上太冷,江宴秋甚至帶了幾個小巧精致的暖爐來烤烤手。

——才來了一個月不到,他倒是把“既來之則安之”的真理貫徹到底,把人人敬畏的殉劍峰當自己家布置。

郁含朝收招,看著氣喘籲籲的江宴秋:“你心不靜。在想什麽?有哪裏學不明白?”

江宴秋走神被抓包,無辜喘氣:“劍尊大人,明晚就是中秋節了……啊,您可能不清楚,這是凡人會過的節日。凡人壽命短暫,又沒有禦劍日行千裏的能力,難得團聚,每逢一年之中月亮最圓的這晚,會親人團聚,共同賞月。”

“我跟幾個朋友商量了一下,既然大家都回不去家裏,索性湊在一起慶祝慶祝就當過節了。”

“因此……那個……”他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郁含朝:“我每天可以請個假嗎?”

嗚嗚嗚問道峰還一旬一休呢!哪有人上課外輔導班還全年無休的!

中秋。

郁含朝頓了頓,沉默不語。

江宴秋生怕自己的擺爛惹劍尊生氣,忙道:“就每天一天!我保證以後每天都準時來殉劍峰!頭懸梁錐刺股好好練劍!”

良久,郁含朝微微頷首。

他眉目如同精描細摹的水墨:“可以,想與親近之人團聚,本就是人之常情。”

江宴秋歡天喜地,如同偷啄到了米谷的小雀,為飽食一頓沾沾自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卻不知那是主人家的圈套,就等把他養熟養肥了好下鍋。

郁含朝眼神內斂,如同饑餓了幾萬年的困獸,巨大的猛獸輕嗅著一團沒有自己爪子大的圓滾滾小肥啾,貪婪而不著痕跡地看著他。胖成一團的肥啾毫無所覺,還以為對方只是個大只一點的好心人,抖抖自己蓬松的羽毛。

直到江宴秋腳步輕盈地下山離開,他還沉默而立,仿佛回味。

“喲,怎麽,後悔沒把人扣下來?嘖嘖,知道自己不在他親近之人的範疇,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吧?”

郁含朝不言不語,仿佛佛堂之上供奉的無悲無喜的神像。

只有“他”,他厭惡無比的半身,對他高高在上的偽飾下嫉妒到扭曲的內裏心知肚明。

他輕笑。

“你又好到哪裏去?所思所念與我別無分毫,卻得不到身體的掌控權,只能像陰溝裏的老鼠。我能與他日日相處,肌膚相親,你呢?連同他說句話都做不到。”

這還是第一次,他對內裏那個與他截然相反的副人格反唇相譏。

堪稱愉悅。

副人格徹底陰鷙扭曲,他氣恨得冒火,恨不得即刻將主人格泯滅,取而代之。

“行,你有種,你確實知道怎麽激怒我。”

“我倒要看看,維持這幅道貌岸然的表象,你能忍到什麽時候。”

.月朗清輝。

初秋已泛起一絲涼意,昆侖的護山大陣運轉下,竹香苑依舊溫暖如春。

夜色之下,一處僻靜雅致的竹舍內卻是燈火通明、十分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