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少年一身遠山紫色道袍,愣愣地微微仰頭看著對方,眼眶周圍微紅,還帶著明顯哭過的淚意。

郁含朝只覺得那顆冰封萬年的心臟被穿堂而過,留下一個空落落的大洞,又仿佛被某種輕柔而無形之物填得滿滿當當,有種酸澀的沉重。

他想伸出手,為他拭去那滴淚,又最終只是克制地捏成拳。

“……是我的錯,不要這樣傷心,‘郁慈’……只是一具普通的化身而已,要多少就能捏出多少,不值得你這樣傷心。”

江宴秋愣愣的依然沒反應過來。

……什麽?

小師叔……是劍尊的身外化身?

無數回憶湧上心頭,他微微睜大雙眼,下意識想要否認,卻最終只是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一個字。

……他先前不是沒有過打趣般的猜測,小師叔跟劍尊會不會有什麽關系。

但正常人想破腦袋,也只可能猜測他們會不會有血緣關系……比如什麽一表八千裏的遠親之類的,怎麽可能聯想到是同一個人!

郁含朝是何等忙碌又尊貴的大人物,他的時間門和目光,只應該投射在那些更重要的,什麽關乎修真界存亡、北疆命運的大事上。

怎麽可能是陪宗門一個平平無奇的凝元境弟子下山歷練,還大費周章地整出了一具身外化身?!

……他何德何能啊!

江宴秋的第一反應甚至是惶恐的。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甚至就像是他不小心勾引了少林鎮寺的那朵本應無心無情、無感無應的大金蓮花,勾引得人家聖花本職工作也無心做了,少林的大池子也不願呆了,滿心都是要跟他私奔。

他怎麽能……怎麽能讓劍尊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所以江宴秋的第一反應,甚至是荒誕而惶恐的。

甚至心底有一瞬懷疑,是不是劍尊為了讓他不要為小師叔的死傷心難過,故意編出了個劣質的謊言。

……但一切又是那麽有跡可循。

比如他連姓氏都沒有換。

比如那如出一轍的面無表情,萬事萬物不放在心上的冷淡態度。

——他分明就從來沒想過要遮掩。

是他自己愚鈍,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那樣專注而溫柔的目光……曾經在殞劍峰,也曾這樣落在他的身上。

但聽到劍尊的那句“他只是一具化身,要多少有多少”時,又下意識地拳頭硬了。

劍尊大人……他憑什麽、憑什麽能就這樣毫無芥蒂地抹殺“小師叔”存在過的痕跡,毫無芥蒂地說“要多少有多少”?

……憑什麽對“自己”那麽淒慘的死亡,表現得這麽滿不在意?!

他視線又忍不住有些模糊,鼻腔酸脹哽咽。

他雖然從來不認為眼淚是弱者的表現,卻依然很討厭現在這樣脆弱的、情緒因為他人的牽動而大起大伏的自己。

“所以,您一路上騙我,很好玩是嗎?”

他不想哭的,卻沒忍住一開口就是哭腔。

“那是您的化身,‘要多少’有多少,您當然無所謂了……但是他也是我的小師叔啊。”

眼淚爭先恐後地流出來,很快將他的面頰打濕。

“您既然這麽無所謂,既然不在意他……那把他還給我啊。”

就好像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只有他一個人是真情實感的笨蛋。

他哭得那樣傷心,肩膀一聳一聳,拼命擦去淚水,卻抑制不住地越流越多。

……

江宴秋微微睜大雙眼。

眼前的世界忽然一片漆黑。

……不。

是郁含朝,扣著他的後腦勺,把他按進了懷中。

眼前的漆黑,是對方衣服的布料,遮住了他的視線。

……是跟小師叔一樣的味道。

淡淡的冷松和新雪的氣息。

很好聞,讓人覺得很安全,很可靠。

……他們真的是一個人。

沒什麽比這個懷抱,更能讓江宴秋直觀而沖擊地意識到這一點。

他鼻子一酸,自暴自棄地想推著郁含朝的前胸擡起頭。

後腦勺卻被按得更緊。

這完全是抱小孩子的抱法。

郁含朝力氣極大,卻依然讓人明顯感受到他的手足無措。

好像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樣抱過另一個人。

江宴秋閉關這兩年,個子比以前高了一些。

他也不是被人像抱小孩子一樣抱在懷裏的年紀了。

他閉了閉眼,把蓄在眼中的淚水擠出來。

報復似的,全抹在郁含朝一塵不染的白衣上。

郁含朝一動不動、甚至堪稱縱容地讓他“打擊報復”。

這個懷抱……

他用盡畢生的修為克制,才讓自己不要輕輕顫抖。

那種靈魂都在戰栗的感覺,讓他惶恐又喜悅。

“嗯。”

“抱歉,讓你這樣傷心,全是我不對,你想怎麽發脾氣都行。”

“你想要郁慈,我就變成郁慈的樣子;你想要我把他還給你,只要你需要,我就讓他長長久久地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