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枚刺

破舊酒家外懸掛著的人皮風燈搖搖晃晃,魔域深淵下層吹來的風都是渾濁的,自黑色枯草掩映的小道之外,走來一人。

他的身形高挑瘦削,壓低的鬥笠將他的面容遮掩,只露出一截帶著微青胡茬的下巴,冷峻落拓。他身上帶著長久行路的風塵,肩頭落了些旅途中會沾著的草葉種子,青翠鮮嫩。

“店家,有酒嗎?”青衣人邁步入了這破敗的酒家,站在老朽木門旁問道。

他的嗓音沙啞,但沉郁冷靜,仿佛是陳年的鐘緩緩敲響。

酒家內烏煙瘴氣,擲骰聲與吆喝聲不斷傳來,模樣古怪的魔族死死盯著桌上的骰子,沉迷於賭局,就連看店的小廝也拿出骨幣準備參與一二。

“只有一點,你等等,我給你取來!”酒家小廝不耐煩地離開賭桌,到酒甕前,拿了個陶碗,將那兌了水的酒汩汩往裏倒。

青衣人攏著袖子,筆直站在櫃前,將身上最後的幾枚骨幣付了出去,接過酒碗,仰頭就喝。

他移動的時候,身形搖搖欲墜,小廝見了他這病懨懨的模樣,往後一跳,驚恐道:“要死別死在我店裏。”

“好。”青衣人轉過身去,有沉重的咳嗽聲傳來,這裏的酒不好,入了喉,灼得人心口發燙。

他喝完酒就離開了,一路上跌跌撞撞,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他要死了,現在的他像尋覓墳墓的犬。

這裏是魔域的最底層,亦是此界的盡頭,落魄不堪。

青衣人一路行至魔域的最深處,貫穿魔域的河流怨川在這裏抵達盡頭,冰冷的河灘上遍布屍骨。

他花了半日時光,在這處絕境裏給自己挖了一座墳,然後躺了進去。

青衣人的肩上粘著一枚翠綠的刺球,是卷耳,它的尖刺上帶著倒鉤,可以輕松粘住行人的衣服,讓人類或者是其他生物帶著它去到遠方,尋到一處合適的地方,生根發芽。

這是一枚很倒黴的蒼耳,被旅行中的青衣人帶到了這樣的絕境。

“浮南,很抱歉,帶你到這樣遠的地方。”他在墳墓裏躺著,望著濃黑的天,溫聲說著話,也不知是在與誰對話。

纖細且溫柔的聲音傳來:“先生,沒關系的。”

“能將我的屍骨帶回我的家鄉嗎?”他問。

沉默許久之後,那聲音回答:“好。”

青衣人躺在土坑裏,他閉上雙目,再沒有睜開,久遠的風沙襲來,將他的屍體掩埋。

落在他身上的那枚蒼耳種子,也留在了這裏生根發芽。

浮南盤腿坐在一張簡陋的床上,將一枚枚骨幣往自己懷裏的陶罐裏丟,這個陶罐沉甸甸的,馬上就要裝滿了骨幣。

這麽多年,她終於要攢夠錢了,浮南想。

應當年的諾言,她要帶著那青衣人的屍骨回到他的家鄉,但這裏是魔域的最底層。

魔域階級森嚴,在這處深淵裏,分為上中下三層,魔域上層居住著貴族,魔域中層居住著大部分的修煉者,魔域下層居住著低階生物,這裏的魔族渾渾噩噩,被原始的欲望驅使。

從魔域上層再往上走,才是人界,浮南必須從這裏開始,一層一層往上爬。

前幾年,她在魔域下層的黑市裏,認識了一位蛇頭,他說有門路可以帶她前往魔域的中層,但浮南必須支付足夠的骨幣。

浮南很窮,魔域下層的魔族大多以殺人越貨等勾當為生,她做不來這些事。

她賺錢的方式很簡單,那就是在怨川的盡頭撿垃圾,貫穿整個魔域的河流“怨川”盡頭就在她家附近,那是一片濕漉漉的淺灘,怨川會帶來魔域中上層很多被拋棄的垃圾與屍骨,浮南就在這其中搜尋些值錢玩意兒,拿到市場上去賣。

嚴格來說,她做的也不是什麽正派事兒,但這是她唯一的謀生手段了。

攢了這麽多年,終於要攢夠錢了,浮南鬥志滿滿,她將裝滿骨幣的陶罐封上,藏到自己床底下的土坑裏,準備出門,開始自己一天的工作。

浮南居住著的地方是很簡陋的茅草屋,是她自己搭建的,在大風天時,這茅屋就搖搖欲墜。

現在,浮南將自己家那扇單薄得可憐的院門關上,往怨川盡頭出發。

她的修為對於魔域底層的其他居民來說,不算低,承蒙當年那位青衣人照拂,她修煉了上乘的妖族功法,化形之後便有金丹的修為。

但她的種族天賦低,她不過是隨處可見、惹人厭煩的蒼耳,區區草芥,並沒什麽特殊的血脈,所以等修為到金丹之後,提升就很慢了。

浮南不介意這些,金丹修為帶給她的好處就是,她可以馭使法寶趕路,腳程比走路快很多。

在家門外,她掏出自己的法寶——一把破舊的鐵劍,這把鐵劍也是在怨川盡頭撿的,她沒舍得賣,因為這把劍的飛行速度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