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枚刺

浮南蒼白的唇顫抖著,她的上下齒端不住碰著,在失去視覺之後,沿著骨骼傳來的碰撞聲響更加清晰。

她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了,有一種極度無力的情緒湧上心頭,她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遇見阿凇不久之後,那個黑暗的小房間裏。

浮南在那處黑暗之中,哭著告訴了阿凇幽冥經的內容,她無力阻止,又害怕那功法,或許還有一點心疼阿凇,總之,她是落淚了。

跟著先生走遍天下不知多少載,先生死的時候浮南都沒有哭,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無情的小妖怪,人類的情感與她無關。

但是……但是……她現在怎麽會哭呢?

怎麽會有人為了她,甘願斬下自己的手足呢?

浮南的眼睫不住輕顫,但那滲出的淚卻未墜落,蒙在她眼上的黑線末端微微屈起,仿佛那日裏阿凇冰冷的指尖,他為浮南將落下的淚拭去了。

阿凇的一手一足被他自己斬落,掉在地上的斷肢鮮血淋漓,殷紅的血滲入夏日幹燥的土壤之中,在大地上洇出一片暗色痕跡,失去手與足空蕩蕩的肢體上探出無數黑線,支撐著他的身體。

現在的他,模樣詭異又美麗,仿佛殘破的藝術品,他遠遠地看著浮南,純黑的眼瞳裏含著一絲困惑不解,他不明白浮南為什麽哭。

她在害怕嗎?是,斬下手足這畫面對她來說確實可怖,但他已經蒙上了她的眼睛,她什麽也看不到了。

她難道是在……憐惜他嗎?

憐惜,這二字在阿凇自己看來都可笑。

如同他被挖去的眼睛一樣,他的肢體在解毒之後自然可以再生,用它們換回浮南,是很劃算的一筆交易。

阿凇歪著頭,盯著浮南看,她的身體顫抖著,淚水撲簌往下落,他的眼眸平靜。

她身後的郁洲仿佛看到了什麽絕佳的戲劇一樣,開心得就差拍掌稱妙了。

溫妍沉默地站在一側,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關注過這裏發生的事,她只是低頭慢悠悠整理著自己手裏的長鞭。

夏日晴空裏飛鳥慢悠悠地飛,也不知往何處去。

偌大一個城門口,竟無一人能理解浮南的情緒。

郁洲笑夠了,便松開手,將浮南往前推去——他知道現在的凇有與他玉石俱焚的能力,他本就打算把浮南還回去,他亦是知曉所謂十五座城池與手足,對於阿凇來說不太重要。

上演這麽一出戲,入戲的人只有浮南,郁洲這點小把戲折磨不了凇,卻能折磨浮南。

他確實是恨極了這個種族。

浮南被郁洲往前推,雙手又被綁縛,一時失去了重心,只往前跌去。

好在原本蒙著她眼睛的黑線緩緩遊動,落在她的腰上,將她給纏住了,她才沒有狼狽跌倒。

浮南還未來得及適應突然亮起的視野,人已被黑線纏著,扯到了阿凇面前。

她在午後的烈日下,眨了很久的眼睛,眼眸前氤氳的水汽堪堪散去,她適應了驟然亮起的光,視線落在阿凇的肩頭。

阿凇斬落自己的手臂,選擇的位置很幹脆,從肩部往外,全部被糾纏的黑線代替,因他身上的紫冥蝶毒還未解,所以傷口還未愈合,鮮血不住往下落。

浮南想要伸出手去,兩只手腕卻貼著,被繩索緊緊綁縛。

阿凇靜靜看著她,身邊蜿蜒的黑線小心翼翼掠過她的手腕,將繩索切斷。

“阿凇!”浮南伸出手,卻不敢觸碰他的傷口,受了傷的手就這麽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她語無倫次,“你怎麽這樣……我……我在那裏也沒關系的,不然你等解了毒之後再來也好,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阿凇對她搖了搖頭,他此時亦是無比虛弱,卻還是將她抱著。

浮南之前在陣法裏試圖掙脫束縛,將自己的手腕傷了,此時那白皙的腕上有一道道紅痕,幹涸的血跡斑駁。

阿凇抱著她往回走,浮南剛解開繩索,沒什麽力氣,經歷剛才的事,連站都站不穩了。

她想要跳下來自己走,但腳一沾地,還是站不住,自化形以來,她何曾經歷過這樣的事?

浮南不喜歡落淚,所以一直抹著自己的面頰,把新湧出的淚水擦幹凈,把自己的臉也弄得臟兮兮的。

阿凇就這麽看著她,也沒阻止她的任何行動,他在思考她何時才能不哭,他不喜歡她哭,她還是笑起來更好看些。

最後浮南哭得有些累了,也只能讓阿凇抱著她往幽蠱花海飛,他單手抱著她,有些不穩,她只能將手搭在他的脖頸上。

她的手腕越過他的脖頸後端,落在他另一側失去手臂的肩膀上,阿凇來到幽蠱花海前的時候,側過頭,唇便堪堪碰到她的手腕。

這是……她的血,阿凇注意她的傷口很久了,他總覺得這樣的傷出現在她身上,很突兀礙眼。

現在他的身體需要愈合,浮南的血亦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