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枚刺

浮南在遇見阿凇之前, 從來沒有哭過,因為怨川盡頭下的世界太簡單了,就連生死都變得稀松平常。

先生從不會說什麽不該說的讓她哭, 直到後來先生要死了,浮南才明了死亡的概念, 他永遠閉上眼睛了, 原本美好的軀體變為白骨, 被黃沙掩埋。

但後來遇到阿凇之後, 她哭了兩遭, 兩次都是因為他, 這一次, 在冬日難得的暖陽下,浮南又覺得自己要落下淚來了。

這樣會顯得自己很嬌氣, 這本不是什麽大事,她不應在意的, 以前的她不也是這麽過著的嗎,甚至於, 那小小的怨川盡頭, 比現在的城主府還要無趣許多。

浮南吸了吸鼻子, 低下頭去,她眸中的水光還是凝成了淚, 落在雪地上, 帶著些許身體的溫度,將積雪融出一個小坑。

阿凇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他的視線下移, 看著浮南的淚水慢慢往下落。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 朝她走了過來, 他無法說話,只能伸出手去碰她的手背。

浮南將手抽了回來,放在自己身後,骨蛛死死攀著她的手臂,也被她帶到了身後。

它在她背上爬,爬過她纖瘦的脊背,很癢,骨蛛爬到了浮南的肩膀上,從她落在肩上的青絲間探出頭去,看著阿凇。

周圍還是寂靜無聲,阿凇看著浮南,看了不知有多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這位未來魔尊的心思總是令人猜不透。

最終,最終,他還是擡起了手,冰涼的手指將浮南面上的淚水拭去了。

浮南擡起了頭,她側過臉去,沒看阿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是因為什麽落淚——因為阿凇疏遠她了,所以她哭,這是除了憐憫、害怕、悲傷之外的,更加新奇的情緒,仿佛一只浸透了酸水的手緊緊擰著她的心臟。

阿凇的手一動,從她拭盡了淚水的面頰離開,落在了她的脖頸後,幾乎是下意識的舉動,他的大掌往下一按,竟然將浮南攬在了他的懷裏。

浮南的左側臉頰貼在了他的胸膛上,阿凇的心跳聲很平靜,每一次跳動之間的間隔都一模一樣,她沉默著,沒有將他推開。

這是阿凇第一次在特殊情況之外抱她,他的動作笨拙,只是將她的腦袋按在她的胸膛上,就這麽僵持了很久。

“阿凇,你想怎麽樣呢?”浮南輕聲問,掛在她肩頭的骨蛛因為體力不支,跌在了雪地上。

阿凇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因為目前的種種跡象都表明,她與他當年的經歷,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按在她後脖頸上的手顫抖著,從後面看去,竟像是要將她的脖頸掐斷。

浮南陷入巨大的困惑中,她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些可笑,但又不知這是因何而起。

阿凇在她手背上寫字:“我陪你。”

“我的眼淚不是威脅的武器,綁架你,換來你的陪伴。”浮南的聲音柔柔的,“阿凇,你願意陪著我就陪著我,不願意就不願意。”

浮南從他懷裏退開去,阿凇的手從她的脖頸上滑落。

阿凇看著她的眼睛,給她比了手語:“當初毒啞我的毒藥極其珍稀,或許是他為了不讓我說話,專門調配的。”

他終究還是說出了真相。

浮南與他對視著,她的眼神很堅定,澄澈幹凈:“不可能,絕對不是他。”

她陪伴先生的時候,只見過先生對魔族展現出極強的敵意,但阿凇是人,他怎麽會針對阿凇呢?

浮南眸中的堅定情緒,足以撞碎面前阻擋著的所有堅冰,阿凇看著她的眸,他想,究竟是誰讓她信任至此。

是誰呢?

是他的第一個謊言。

她相信自己眼中的先生,也相信他說的謊言,由此相加,才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阿凇能如何?他只能向她妥協,他又重新牽住了她的手。

“我誤會了。”他一只手在寫,而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攥緊了。

無法言說的情緒湧上心頭,無可奈何,又刺痛糾纏。

浮南的視線落在他的脖頸上,她說:“我會想辦法調配解藥,當初害得你如此慘的人,我也幫你找。”

“他太危險了。”阿凇寫。

浮南無法想象那是一個怎樣邪惡的人。

她俯身,將骨蛛抱了起來,它奄奄一息。

“多壞的魔獸。”浮南撫摸著它的腦袋,“但它只是想要活下去,捕殺其他魔獸、捕殺魔族、人類,難道後者就更加罪惡嗎,它的罪惡來自於,我們是審判它的人。”

阿凇比著手語問她:“這也是他告訴你的嗎?”

“當然不是,他是掌管審判權的人,怎麽會道明這個真相,越蒙昧,越容易被掌控。”浮南的回答很冷靜。

“被欺侮,被殘害,被拋棄……阿凇,我知道你想成為執掌審判權的人。”浮南笑,她一開始就將他的野心看得一清二楚,“我說過要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