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刀起,旗碎

苦痛只有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才能感受到那真真切切的痛。

現在崔昂就感受到了。

這一輩子,他那裏受過這樣的苦呢?

小時候家裏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卻也是小康之家,供養他讀書也是輕松有余。到了他這一輩兒,仕途順風順水,三十余年前,便做到了大宋的兩府相公,成為這個世界之上頂尖兒的一批人,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自己還會有這樣的一出劫難。

大牢裏冷得如同冰窖。

可供他們取暖的,竟然只是墻角的草堆,而更怕的是,他居然看到了從那草堆裏有老鼠跑進跑出,其它的蟲子那就更加的數不勝數了。

作為過去的樞密院相公,曾經的河北路安撫使,現在的禦史台中丞,他不知把多少人關進過大牢,不知讓多少人掉了腦袋,但現在輪到他自己走一遭之後,他卻惶恐了,害怕了。

現在他只要一閉上眼,便能想起當日他與程圭被抓起來的場景。

一直都是好好兒的。

蕭定不在興慶,但張元和拓拔揚威二人卻是輪番前來陪伴於他,而他也向這二人伸出了友益的溫暖的雙手。

封官,許願,不吝贊賞之辭,只想把這兩位拉到自己的身邊,那接下來蕭定回來之後,也就無法可施了。

崔昂還是做了許多功課的。

知道在西軍當中,除了蕭定,張元和拓拔揚威的地位舉足輕重,堪稱二、三號人物。如果能順利策反這二位,此行就大事定矣。

拓拔揚威笑顧左右而言他,從來不給一個準話,崔昂倒也不著急,在他看來,夷人嘛!不見兔子不撒鷹,只要他到了關鍵時刻不倒向蕭定那就足夠了。

他重點拉攏的是張元。

一個曾經的窮書生,一個不得志的老文人,自己有的是手段引誘他上鉤,果不其然,在自己拋出誘餌之後,這個人便開始了左右試探,那急切之情,讓崔昂不由得冷笑不已。

魚兒上鉤了啊!

他很開心。

唯一讓他不開心的,就是同行的程圭程德潛,自從過了橫山之後,便一直沉默寡言,難得說上一句話,到了興慶府,臉色更加難看了。對於自己的拉攏大業,竟是連一點兒忙也幫不上。讓他去尋一些過去認識的同僚拉拉關系,這位也不應承,最後竟是說自己病了,躲在房間之中壓根兒不肯出來。

馬興的頭號幕僚,竟然只是這樣的一個水平?

這讓崔昂大失所望。

好吧,你不做事,將來功勞,自然也就沒有你的份兒。

一切都很順利。

但所有的變故,就在那個艷陽高照的早上發生了。

驛館之外,響起了馬蹄聲,刀槍碰撞音,甲葉的嘩嘩聲,緊跟著驛館的大門便被撞開了,全副武裝的西軍士兵沖了進來。

不明所以上前阻攔抵擋的班直護衛們,瞬間便被這些兇神惡煞一般的西軍士卒砍翻在地,當崔昂沖出來的時候,一顆腦袋骨碌碌地滾在了他的腳底之下,一下子就把他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的血泊之中。

他下令殺過很多人,但卻很少親眼見過殺人的過程。

然後,他們就被抓到了這裏。

沒有人再理會他們。

每天一頓飯,一碗稀粥,一個黑面窩窩頭。

這一關,就是十好幾天。

一向很注重自己風姿形象的禦史中丞現在已經是蓬頭垢面,瘦得皮包骨頭了,不僅是生活上的苛待,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了呢?

他回頭看向程圭程德潛。

這位靠著墻壁,將自己整個人窩在草堆之中,氣色倒是很不錯,也是,這位這些天來,吃了睡,睡了吃,雖然吃得極差,但此人卻能把硬得眼石頭一樣的窩窩頭啃光,稀粥也喝得一滴也不剩。

可是崔昂做不到啊!

“到底出了什麽事?蕭定造反了嗎?他不要他一家子的命了?”不知是多少次,他問程圭。一直以來,程圭也沒有給他一個肯定的答復。

但今天,程圭卻睜開了眼睛,看向他,道:“興許,馬上就要有答案了。”

“你怎麽知道?”

程圭眯起了眼睛,道:“算算時間,蕭定從黑山那邊也該趕回來了。嗯,嗯,好像有人來了,你聽,平日那些不大作聲的囚犯都大聲地喊起冤來了,來的肯定是一個能決定他們命運的人,而這裏關得可都不是一般人呢?來得是誰?蕭定?”

不用再猜測,因為來的人就是沖著他們二人來的,很快就出現在了他二人的面前。

“張長史!”隔著柵欄,崔昂看著前些時日這個還在他面前小意兒奉承的人。

“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蕭總管回來了沒有,我要見他!”

張元打量著這位朝廷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