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夢鄉

秦自忠和林月盈並不相熟。

人會本能排斥那些提醒他犯錯的東西。

相似的臉, 相似的年齡,相似的身份。

這些特質令秦自忠對林月盈有一種復雜、難言的情緒。她站在這裏,似乎一直能提醒著秦自忠, 你曾經是什麽爛人。

年少時的沖動和不顧倫理犯下的大錯,在今後幾十年中一直是秦自忠的噩夢, 也是他難以還清的債。

秦自忠暴躁:“林月盈!”

“怎麽啦?爸爸?”林月盈說, “我說得哪裏不對嗎?”

“你——”秦自忠氣急, “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誰教你這樣說的?秦既明?你教她的?”

秦既明站定, 他說:“我不認為妹妹哪裏說得不對。”

“爸, ”林月盈說, “你還記得以前的事嗎?”

這一句話令秦自忠怔住。

“應該不需要我講太多吧, ”林月盈看著因她一句話而暴跳如雷的秦自忠,握緊兄長的手, 對方手掌心的溫度能令林月盈堅定自己講出的決心,“您曾經做過的錯事……被小輩講出來, 我覺得還是有些不夠體面。”

不、夠、體、面。

哪裏是四個字就能概括的。

喝醉酒無故毆打暫且寄住在家的未成年少女,這種事情發生在任何一個成年人身上都足夠令人羞慚, 更何況, 還是秦自忠。

秦自忠在為了什麽而對林月盈發瘋, 他心裏明白。

秦自忠不言語,他不知林月盈此刻再提這件事是什麽意思, 更不知道秦既明打算做什麽——為人父母, 在孩子面前最具有說服力的時候也只在孩子成年前。更何況是幾乎沒怎麽盡過養育之恩的秦自忠。

就像幾乎所有的父母都在兒女二十五歲左右時開始焦急地催婚,倒不僅僅是為子女大眾意義上的“幸福”所考慮,還有一部分原因, 是他們不想再承擔起養育者的責任, 想要得到“自由”。

秦自忠早早地就實現了這種自由, 妻子和他分居長達二十多年,倆人的協議離婚一直處於僵持的狀態,拋開雙方父母及其他的利益合作,秦自忠承認自己的確愛何涵,他所認為的成熟的愛,但又的確虧欠對方許多,因而即使知道對方一直在不停交往男友也只當默許;時間久了,何涵也懶得再提離婚——也知道他不會同意。

更不要講秦既明,秦自忠為養孩子最頭痛的一件事,也不過是秦既明兩歲那年,何涵不在家,秦自忠心血來潮,抱著兒子去垂釣,誰曾想天降下一場大雨,就此匆匆作罷。盡管吹風時間短暫,夜裏秦既明還是發起高燒,秦自忠心不在焉地守在兒子床旁側,心中暗暗想小孩子果然麻煩。

偏偏人在漸漸衰老時又恐懼死亡,比死亡更恐懼的一件事則是老無所依。秦自忠只有秦既明一個孩子,也愈發惶恐,擔憂自己將來衰老、無法自理時,這唯一的兒子也不照顧他。

偏偏秦既明又走上他的老路。

偏偏秦既明要愛林月盈。

秦自忠也膽怯,年輕時沖動,天不怕地不怕,秦清光的死是滅了他一波氣焰的火;人漸漸地老去,老父親去世,妻子冷淡,兒子與他不親近……而去年體檢時並不樂觀的體檢報告和身體狀況,則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男人,尤其是同家庭成員關系不好的男人,年紀越大,越是自卑、暴躁、易怒、脆弱。

秦自忠也怕林月盈將當年的事告訴秦既明,他不是沒有熱戀過,知道男人為了維護自己戀人能做出什麽事情。

他害怕,他怯懦。

秦自忠年紀越大,血壓越不穩定,他坐在沙發上,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沖著林月盈和秦既明方向擺,搖搖晃晃,臉色也差:“……不要和我說這些,算了,算了,你們死活都不關我的事。”

秦既明安靜地看著自己父親倉皇地喝了口水,他不知在懼怕什麽,神色惶惶。

捏了捏妹妹的手,秦既明默不作聲,低頭看一眼妹妹的表情。

他客氣地向父親頷首:“爸,還有其他事嗎?”

秦自忠沒有什麽其他的事。

他已經老了,已經開始懊惱年輕時沒有多花些時間來同兒子聯絡感情。他能威脅秦既明的事情是什麽?將來不給他一分錢,就當沒這個兒子——

只怕秦既明很贊同他這麽做。

沒有任何能威脅到兒子的把柄,也沒有什麽深刻的父子情誼。秦自忠甚至都不知道秦既明什麽時候開始真的同林月盈在一起……那些傳言過後,留下一地難以拾掇的雞毛。秦自忠傴僂著身體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著食不下咽的飯菜,終於等到何涵冷冷一句問話:“沒其他事了?你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何涵並不指望秦自忠能做出什麽阻攔的事情來,她只是不悅。

上次秦既明打了人兄弟倆,一個打破頭一個打烏青了眼圈,雖然私下裏和解了,何涵也覺得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