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珍珠,又見珍珠

林氏兄弟對於運貨去台灣這種差事,並不是很抵觸——無論是去台北的弗朗機人那裏,還是去大員的荷蘭人那裏。

閩商自古就有行船去台灣的貿易行為:和土著交易鹿皮硫磺。

林家所在的福寧州,緯度要高於台北,所以只要冬季北風刮起,就可以發船。這中間雖說橫渡海峽風險大,但主要是風向問題,就怕半途風向改變,其余的風險因素反倒很小。

林保全年輕時不止一次去過台北和土人貿易,大員也去過一次,現如今坐鎮台北的是弗郎機人,林家的船雖說再沒去過台北,但是閩商對弗朗機人的境況還是很清楚的。

弗朗機人在台北,可以說窮得只剩下錢了。

由於在當地腳跟未穩,並且和土著關系不好,弗朗機人並沒有多少貨物能用來貿易:拉一船貨物出門,然後帶一些銀子和對方的特產回航,這才是海貿最劃算的交易方式。

弗朗機人在台北的城堡裏只有銀子,沒有貨——菲律賓自己每天都在等著明船運貨過去。所以這兩年閩商很少去台北,哪怕弗朗機人免稅,黃絲也按白絲的價錢算,大夥一樣不願去。

至於盤踞在大員的荷蘭人,林保安雖說信息不暢,但是如果自家運一船貨過去,荷蘭人必定是歡迎的,這一點他很清楚。

……

林保全聽完方才熊道之言後,略略點頭:5分銀子一斤生鐵,這個買賣做得——閩地最好的生鐵也不過1分多銀子一斤。

又是他再一次開始沉吟,主要是在估算這其中風險:過海是一道,洋面不靖是一道,鐵料總價不足又是一道。

前兩者能規避——從福建最北端的福寧州乘北風出航,斜斜往東南方越過海峽,然後沿台灣海岸線南下,順利的話可以避過福建南端洋面上的亂局,直達大員。

而後者就有些棘手:鐵料,不論生熟鐵都屬於粗貨,林家的興安平號是600料(按每料載重72KG)福船,滿打滿算能裝8萬余斤生鐵,這一船貨,總貨值不過4000余兩銀子,即便是5分銀1斤鐵的高利,依舊不劃算出海一趟——興安平號往日出海運銷雜貨,貨值最低也在一萬兩白銀,大部分時候都超過萬五千兩。

考慮清楚後,林保全這時沉聲說道:“總價不足,要夾一批貴重貨才夠。”

一直在旁邊默不出聲的劉合劉管事,這時卻突然開口說道,“侯潮門劉家庫房,我家老爺尚有百擔生絲存於彼處,林老兄若要配貨,生絲最是合適不過。”

……

林保全驚訝地看了劉合一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咧著滿口黃牙,嘿嘿直笑的奸臣面孔:“我家老爺吩咐過,熊老爺的買賣就是劉家的買賣,林老兄該不會連我家老爺都信不過吧?”

“哈哈哈……”屋內的幾個人就像約好一樣,同時開始仰天尬笑,只是林家兄弟的笑聲此刻有些發幹。

林保全知道,這叫做騎虎難下……劉合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那是斷不容自家再推脫,推脫的話,兄弟二人今天就算是把劉家給得罪了。

“既如此,這買賣做得!”林保全此刻也知道再拖無益,他將笑聲猛地收住後,一錘定音。

“好好好,如此就算幫了兄弟大忙,賢昆仲為人仗義,這份情熊某記下了!”說到這裏,熊道話聲一停,舉起手連拍三下:“出來吧……”

兩個明眸皓齒,穿金戴翠的俏麗丫鬟從裏屋走了出來。當前一個手裏端著一面青白釉大瓷盤,瓷盤被輕輕放在桌面上後,後面的丫鬟嬌笑著捧出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碗,下一刻,素手輕搖,碗裏的珍珠便如雨簾一般,輕輕滑入盤內。

看著這幾十顆毫無瑕疵,一般兒大小,在瓷盤不住裏遊動的走盤珠,饒是林氏兄弟見多識廣,此刻也被這場面鎮住了。

“這是……?”林保全畢竟老成,從珠光寶氣中清醒過來後,不解地問到。

“定金。”熊道淡淡說出兩個字來。

“熊老爺好手筆!”林保全這一刻念頭通達,對躉售這一船鐵料再無顧慮——這種預付大筆定金的手段,只有西洋人才做得出來,他現在把熊道完全看成了紅毛的忠實買辦。

當然,熊老爺的定金也不是那麽好拿的,林保全心裏清楚,莫說吞了定金,哪怕是這一船鐵料沉海,林家都得再補發一船到大員。

除非是林家船今後再不來江南,否則還就得這麽幹——劉耀祖的買賣能做到京城,背後不知有多少後台,不是林家這種小土霸能晃點的。

另外,熊老爺明顯也不是善茬。林保全今天來到塘莊,見到那些海船和水手,接觸到這位舉止莫名有股怪異味道的紅毛買辦,現在那種隱隱的預感愈發清晰:這位毫不介意給初次見面的朋友交出大筆財物的熊老爺,自家就有能力找回場子,劉家看似熱心幫朋友,實則是在攀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