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節 開港(六)

吳三爺用力踩了踩腳下的砂石地面,感覺到薄底棉靴上傳來的反彈力道後,他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帶著人繼續往前走去。

在一片全是爛泥的江灘上鋪設砂石是很不容易的,既費工又費料,最重要得是:費銀子。

然而三爺終究是掏了這筆錢。他是個有眼光,有夢想的惡霸,他堅信自己的付出能得到足夠回報。

吳三爺正在巡視的這片江灘叫做張蘇灘。

此地毗鄰長江出海口。由於海水不時返潮,所以周邊的土地種不了莊稼,日深月久,張蘇灘就成了一片長滿茅草和蘆葦的荒地。

然而這裏看似是荒地,其實是內有乾坤的。張蘇灘的海岸邊有一座小島,上面同樣長滿了林木。在小島和陸地之間的彎曲水道中,有一條木制棧橋偷偷伸了出來。

這就是私港。位置佳,視線隱蔽,方便各路人馬來此地做買賣的私港。

張蘇灘私港的業務還是很繁忙的。北上南下的私鹽販子會在這裏經停,各路被緝拿的盜匪會運來賊贓,凡是打算走海路的逃奴也多半會到這裏找船。另外,一些受不了官碼頭酷吏勒索的漁民,有時也會在這裏下貨——盡管張蘇灘同樣要抽水。

而強力維持著此地秩序並從中得利的,就是吳三爺和他的手下們了。

吳三爺單名一個“猛”字,乃是左近人氏。此人早年間就聚攏了一幫遊手成日裏為非作歹,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大約在10年前的一天,吳猛和手下在張蘇灘的蘆葦叢裏躲避官差的時候,不知道誰冒了一句:“此地倒是個建私港的好去處。”

之後就有了今天的張蘇灘私港。

10年。吳猛整整用了10年時間來建設這塊地盤,把它當成了自己和弟兄們安身立命的本錢。而張蘇灘也沒有辜負吳猛的期望。這塊方圓兩百畝的河灘地,在棧橋建成伊始就開始源源不斷地給吳猛帶來利潤。

時至今日,吳猛吳三爺借著此地的影響力,已然在江湖上闖下了偌大萬兒,成了坐地分贓的大豪。

……

帶著10來個手下,三爺按照每天都要走過的路線一路巡查到了碼頭。早春的寒氣冰冷銷骨,江面一片蕭瑟,連帶著碼頭上也冷清了很多。

棧橋旁的人不多,而且只有兩艘船駐泊,一艘漁船,一艘快船。

漁船已經卸完了魚,船老大正在起錨拉帆準備走人。看到三爺一行人走上棧橋後,還滿臉笑容地在船頭行了一禮。

對待來送錢的人,三爺總是和藹的,所以他同樣笑眯眯地給船老大擺了擺手。

至於另外那艘快船,三爺掃了一眼船上那幾個戴著鬥笠腰刀的精悍水手,又掃了一眼瘦長的船身和正在搬卸的麻布包後,心下已然有了底。

“什麽來路?看著面生。”走過去後,三爺一邊打開麻包驗貨,一邊側頭問到。

“是頭次見,據說是淮南那邊的大莊家派來探路的。”旁邊馬上有人提供了信息。

“嗯……”從麻袋裏抓出一把上好的鹽粒後,吳三爺點點頭:和他判斷的一樣,這夥生人果然是鹽販子。

“既是探路的,那就把價錢給好。”身為鹽梟+漁霸綜合體的三爺自然不會拒絕買賣上門。事實上他此刻心情很不錯:這種精鹽通常就是大鹽梟才會經營的,這說明對方很可能就是慕名而來的淮南同行。

懷著“影響力又擴大了”的喜悅心情,吳三爺不但決定給來客足夠的貨款,他還親自上前,隔著船頭和對方攀談了幾句。

對方唯一和吳三爺搭腔的是個黑瘦的中年漢子。此人自稱“古樂”,操著一口淮南土話,沉默寡言,話語很少,貌似疑心很重的樣子。

而吳三爺早已對這種情況很熟悉了:出門在外的鹽販子都是這種德行,處處留著小心,隨時準備和人搏命。

所以他簡單攀談兩句後就笑眯眯地拱手告辭,臨走還吩咐手下給快船上送點酒菜——一回生二回熟,來得都是客,多打幾次交道後這夥人就會放下戒心了。到那個時候,憑他的手段,自然能和淮南那邊搭上線,大家有錢一起賺。

三爺的好心情,在他走下棧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迎面跑來的手下告訴他,縣城的杜牙人來了,說是有要事相商。

在荒草灘裏作奸犯科肯定是不能起宅屋的,所以這邊無論是吃飯睡覺還是隱藏逃犯,統統都在草從中的窩子裏。

當三爺匆匆趕到窩棚裏時,一身寬袍,面面團團,圓臉上永遠帶著笑容的杜牙人,已經和年輕的隨從一起坐在木板凳上吃茶了。

杜牙人是縣中有名的說客。此人業務廣泛,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經常受邀在一些大小沖突之間說和。

不僅如此,此人平日裏還擔當著官府傳聲筒的角色。一些不便宣之與眾,但又要領會到的默契,往往是由杜牙人負責給各路江湖人士傳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