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節 開港(八)

面對著殘桓斷橋發呆的吳三爺,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所在。

他是按照江湖上爭地盤的概念來應對此事的,然而這次的對頭和以往那些不一樣:人家的目的只是地皮。至於這處私港,三爺不知道的是,未來肯定會被推平,然後連同小島一起被填埋成筆直的岸線。

所以像棧橋這種在三爺眼中無比珍貴的生產資料,在熊道眼中卻是遲早都要拆掉的廢品。

這就導致了三爺的判斷失誤:他以為是沖著人來的,誰知道人家上手先把鍋碗瓢盆給砸了。

那麽現在怎麽辦呢?再修一條棧橋?等修好了再被燒掉?

就在某人陷入迷茫時,手下報告:杜牙人又來了。

……繼續伸出手指推開脖頸上的利刃,杜牙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三爺,在中人面前刷橫,不像是你的做派啊?”

看著杜牙人眼裏的戲謔,三爺好懸才把一口惡氣咽下。揮揮手示意手下把刀子收起來後,他惡聲問道:“你這廝又跑來作甚?”

“唉,勞碌命,今日一早熊老爺那邊來人了,還是帶話。”

“有屁就放!”

“熊老爺的意思:這棧橋既然沒了,之前說的數目就要去掉一半……另外,若是各位願意投效,熊老爺還是願意不計前嫌的。”

“三爺,成不成給個準話,我好回去復命。”杜牙人說完條件後,盯著三爺只等他回話。

吳猛今天貌似冷靜地比昨天快一點,看來火燒棧橋還是有用的。只見他擡手止住了弟兄們嘈雜的示威,緩緩說道:“還請杜兄回去告訴熊老爺,容吳猛思量幾日再說。”

“好說,好說,杜某告辭。”

……

三天後,鶴樓內院。

今晚是下弦月,月亮只有彎彎的一牙,再加上天空中的濃雲,令四周漆黑一片,只聞聲不見人。

“嘩啦”一聲後,廖雙丁的腦袋從水池中伸了出來,頭上還頂著一片綠荷。左右看看後,廖雙丁辨明方向,緩緩遊到荷塘邊,雙臂較力,悄無聲息地竄上了岸。

廖雙丁隸屬於縣城鄧氏打行。是打行裏專門負責偷雞摸狗,尋索財物的盜賊。

打行是在明朝中後期逐漸興起的城市黑幫組織。

從本質上講,打行和後世的黑社會區別不大,都是依靠暴力來盈利的非法組織。

顧名思義,打行的主業自然就是打架了。由城市地痞流氓組織起來的打行,一開始成立的目的就是為了出租打手——官府既黑暗又昏庸,市民階層之間的爭端,有時候雇傭打手來解決反而見效快。

於是打行就從經濟最發達,外來流動人口最多的蘇,松一帶發展了起來。

蓬勃發展的結果就是官府受不了了——嘉靖年間,蘇州巡按翁大立開始下手整治打行,誰曾想打行卻埋伏了人手在小巷,等翁大立路過時,“躍出批其頰,撤去如飛鳥”。

到後來雙方矛盾徹底激發後,打行還組織起人手,深夜劫牢,將被翁大立逮捕的人手全部放了出來,隨後又沖入督察院,將翁大立夫妻嚇得翻墻而走。

隨後,打行又縱火焚毀公廨,然後又“引眾欲劫府治”,被知府王道行督兵勇禦之。這幫人見沒有便宜可占,於是“斬關出逃,入太湖中”。

……打行如此囂張,根本原因還在於明政府日益衰敗的政治環境。

首先,明代的重賦是出了名的。有明一代,江南田地僅占全國6%,而稅糧卻占全國近22%,明中期每年運送到京城的漕糧是400萬石,僅江蘇的江南五府就提供了總數的1/3強。

杭嘉湖不但賦額高,而且起運的比例高達90%,到了明中後期,在重賦的敲剝下,江南“皮骨已枯”,官紳地主尚可將其負擔轉嫁到小民頭上,而小民則只好賣兒鬻女,然後不得已而逃。

這樣一來,大批的鄉村無業遊民就湧入了城市地帶,從根本上破壞了治安,給打行提供了堅實的人力基礎。

其次,到了明中後期,人口日漸繁茂,江南地區那些原本冷清的市鎮“第宅連雲,舟航集鱗,桑麻環野,成為一方雄邑。”

在這種情況下,面對突然爆發的營商環境,官府原本的那點管理資源就跟不上了。而這個時候,打行也就自然而然地應運而生——想想一個區只有一間派出所的話,社會治安勢必不會好到哪裏去的。

而到了穿越眾出現的明末年代,打行已然演變成了集暴力搶劫,敲詐勒索,集團盜竊的專業犯罪團夥,相比之下,當初用來起家的那種打手出租,反而成了打行的次要業務。

而今天從鶴樓池塘裏冒出頭的廖雙丁,就是縣城一家打行裏的慣偷。

現如今小偷也是有公司的。一些成名的“大偷”,“招引四方無籍棍徒,在家窩養,閑暇街市掏摸,夜間河路鉆艙,大為民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