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節 殺豬宰羊

被徐瑾打開的黑匣子裏,放著高高一摞泛著黃色的契紙。

一頭霧水的杜牙人擡頭看一眼徐瑾,在對方微笑點頭鼓勵下,他這才拿起那些契書挨個驗看起來。

契書自然是沒問題的。杜牙人搭眼一掃,就知道這些都是在衙門過了稅的正經紅契。

不過契書上的內容就有問題了。杜牙人是金牌職業房產中介,嘉定以及周邊地區每一塊土地的位置都在他腦海裏,所以當他看完這些契後,腦中頓時呈現出了一個“C”字的形狀。

如果老杜是穿越眾,那麽他這時一定會高喊一聲:“第一島鏈!”

是的,這些契約上的各種田莊、桑園、魚塘、棉田斷斷續續連起來的話,剛好把熊道的上海港給包圍了起來。

一生見過無數波詭雲譎的杜牙人,這時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看到杜牙人的疑惑眼神,徐瑾徐老爺先是微笑一下,然後他順手把煙蒂在一個玻璃煙灰缸裏掐滅,十指交疊,安穩放在小腹上,這才對杜牙人說道:“既是一個莊子就能換來水晶鏡,那我這麽多塊田土,能換熊老爺多少東西哇?”

杜牙人的額頭上滲出了密密麻麻的細小汗珠,一股涼意從他心中升起——他第一時間意識到了對方的處心積慮,緊接著他又感受到了濃濃惡意。

“說起這些地,也不盡是我徐家所有。”徐瑾這時依舊在微笑,只是笑容中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這裏尚有一些至交好友的家業。老杜,實話告訴你,大家湊了這些地出來,本就準備和熊老爺談一談,交個朋友的。”

杜牙人此刻心下已然雪亮。他聽明白了徐瑾話裏的重點:這是一些和徐家同階的大門檻共謀出手,這幫人悄無聲息就將碼頭周邊的地塊收攏了過來,要據此拿捏熊老爺。

想一想當初熊老爺收地時的艱難,再看一看徐家人舉重若輕扔在自己面前的一摞地契,杜牙人頓時感受到了徐縉紳背後帶來的巨大實力,以及由此轉化而來的重壓。

於是他有點幹澀地問道:“不知徐老爺意欲何為?”

“好說。”徐瑾這時再不打哈哈,一張長臉也冷了下來:“徐家拿這些契入熊老爺私港的股。從今往後,每到一船南貨,徐家抽一半自賣。另有,那些貨棧酒肆工坊,徐家也要占一半股子。”

徐瑾說完後,又恢復了雲淡風輕的模樣:“說起來你家老爺還是占了大便宜的,這些契紙上的地,可比那塊私港大多了。”

看到杜牙人的臉色變得時青時白,徐瑾又溫和地對他說道:“老杜,這是好事。你家老爺欲在這花花江南做生意,背後總歸要有人保駕護航不是?一半股子不算多啦。回去稟告你家老爺吧,我呢,今年就在這處宅子裏過冬,熊老爺隨時可以過來賜教。”

徐瑾說到這裏,伸手端起了茶碗,但沒有喝;而識趣的杜牙人不管內心怎麽想,現場站起來告辭是一定的了。

看著杜牙人遠去的背影,徐瑾這邊冷笑著放下了茶碗。

……

眼下是崇禎年,距離當初徐階做首輔,熏灼不可一世的嘉靖年,已經過去了快一個甲子的歲月。

徐家後人在這段歲月裏,雖說始終有人出仕,保持著家門不墜,但是畢竟再沒有出過徐階那樣的巨擘人物,所以家業比起當年來,大幅縮水是一定的了。

當然,這個所謂的“縮水”那也要看和誰比。和徐階在世時那幾十萬畝令天下人咂舌的土地來說,肯定是遠遠不及;但是和正常的縉紳人家來比的話,徐家眼下依舊是崇禎朝頂級家族的實力。

於是當熊道和他的私港這半年來名聲轟響後,跑去摸底細的徐家,調過頭來就查到了當初杜牙人上門投帖的原委。

這一下徐家人就開始上心了……熊道這半年多來自以為偃旗息鼓,還為此感到委屈,然而徐家和其他那些看到了肥肉的縉紳可沒閑著。

所以說熊道這個來自後世的屌絲,對於頂層人士的心態還是有點把握不住的——之前他想得是共贏合作,而真正的肉食者,想得卻是如何殺豬宰羊。

做慣了大鱷的人,在這個野蠻的17世紀,怎麽可能和你一個外路來的狗屁丘八代言人談合作?兄台你何年何月得中皇榜的啊?榜上幾名哪?

今天徐瑾提出來的這種和搶劫沒什麽區別的對半分方案,在古代有個名目叫做“投獻”,在後世叫做保護費。

大概唯一的遮羞布就是那些地契了。

這其實是一種力量的展示和威脅:徐家人巧取豪奪田土的老手藝還是在的,之前沒有用,那是因為家道逐漸衰落,不敢再大面積激起民憤而已。而如今有其他縉紳撐腰,徐瑾在這半年裏,很輕松就搞定了那一摞地契,而且還是悄無聲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