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節 討逆(一)

“啪”得一聲悶響,踩進水坑的腳帶起了一片泥漿。

毫無疑問,這是一雙屬於勞動人民的腳。黝黑的皮膚上到處都是劃痕和傷口,那一雙破破爛爛的草鞋,並不能給主人帶來多少防護。

沿著腳往上看去,是裹滿了爛泥的小腿。再往上,是穿著土布短衫和蓑衣、戴著尖頂鬥笠的民夫正臉。

矮小黑瘦的男人,有著一張塌鼻厚唇的標準東南半島臉型。他正和同樣裝束的夥伴一起,在雨水中艱難地移動著。

所有這些人衣著破爛面容憔悴,埋藏在鬥笠下的臉龐上滿是愁苦和麻木。他們正在奮力前傾身軀,拼命壓榨著體內的能量,和後世那副著名畫作一樣。

只不過,伏爾加河上的同行拉得是船,而東南亞民夫們用粗麻繩拖曳的,則是重達5噸的大型戰爭兵器:葛龍德。

這一刻,視角拉遠,人喊馬嘶的嘈雜聲頓時從四面八方湧來。入目所及,是植被茂盛的安南土地。天海一線處,浩浩蕩蕩的大軍行伍正在行進,無邊無際,扯地連天。

時間:1634年3月下旬。

地點:崢江口。

由北越朕氏發起的“討逆”大軍,於3日前到達了崢江一線。

早在穿越者剛剛出現在這一位面的1627年,北越權臣鄭氏,就發動戰役和盤踞在南越的阮氏政權開始了第一次兼並戰爭。

這場戰爭,由於鄭阮雙方誰都無法取勝,於是在四個月後草草收場。戰爭的結果則是安南正式分裂成南北兩部,鄭氏控北方,阮氏割據南方。

鄭阮雙方的分界線,就在廣平省的崢江,後世叫做靈江。這條疆界與北緯十七度線非常接近,正好將越南狹長的國土分成了兩半,也正好和後世的南北越分界線重疊。

歷史上,這次戰爭之後,南越阮氏開始接受西班牙人的軍事援助,在崢江至順化以北的地段,修建了兩條主要的堡壘線。

就是這兩條堡壘線,成為了北方大軍不可逾越的人造天險。在今後的歲月中,相對弱勢的阮氏依靠防線抵禦了鄭氏大規模攻勢7次,小規模攻勢無數,硬生生將政權維持了100多年。

這一次,歷史被改變了。

隨著去年簽署的“明鄭升龍府條約”的逐步實施,北越鄭氏集團在接受了來自明國的軍援後,於今年(1634)初,正式發動了歷史上沒有過的第二次兼並戰爭。

當然,控制著越南後黎朝當代國主黎維祺的鄭氏,在這方面是占據了大義名分的。所以這次戰爭在北越的宣傳口號,毫無疑問就是“討逆之戰”。

鄭氏討逆大軍是3月初自升龍府誓師出征的。出征後,沿途陸續匯集各地軍馬一路南下,水陸並行,最終於3月底運動到了崢江一線。

此次發兵鄭氏也算是傾國而出,其中僅陸地就動員了10萬兵馬。這10萬軍馬中,有鄭氏手下精銳禦林軍2萬,各地雜牌軍馬8萬,另有象兵200頭,還有不下15萬輔軍,號稱50萬討逆大軍。

水面上,鄭氏此次出動戰船400以為內陸水運。於海上,有荷蘭奇威、肯德·布克兩艦組成的外洋艦隊遮護,可謂是水陸並進,氣焰滔天。

就這樣,3月下旬,隆隆的炮聲響起。鄭氏大軍跨過崢江,二次戰役正式打響。

……

盛楠半躺在滑竿上,煩躁地用手扇了扇無處不在的安南蚊子,嘴裏咒罵了一句:“這幫禍害下雨都不消停!”

雖說眼下是安南旱季,但是毗鄰太平洋沿岸的安南,年平均降水量高達2000毫米,所謂的旱季壓根沒有不降雨一說。只不過旱季雨水量小,雨勢短,來去一陣風而已。

隨著滑竿有節奏的上下晃動,盛楠眼看著江邊那座石頭小山愈來愈近。

這處海拔只有幾十米的石頭小丘,是方圓幾公裏內的唯一制高點。小山位置極佳,從此處能清晰地觀察到崢江下遊面貌,以及附近出海口海況。

小石山下,已經有上百號士兵撒出了警戒陣型。不久後,盛楠乘坐的滑竿脫離了遍地都是泥濘的行軍大隊,上了山頭。下一刻,當盛楠拿起手旁的竹鞭敲了敲擡杆人的肩膀後,滑竿被輕輕放了下來。

說來也巧,方才還停駐在崢江兩岸的牛毛細雨也忽然一下停了。分分鐘太陽露頭,一片陽光明媚的原始亞熱帶圖景令盛楠心情好了不少。

身材高瘦的盛楠是廣西人,陸軍作戰參謀出身,中尉軍銜退役。他怎麽也沒想到,退役後原本接的非洲某地安保培訓合同,終點站卻是17世紀的廣州。

初來乍到的一段時日,盛楠每天“徜徉”在混合了後世縣城風格和17世紀原始人物實景的某城市,久久不能平靜,心態時刻處於爆炸狀態。

不過最終,和其他人一樣,他還是敵不過時間的流逝,接受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