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家女郎

高澄坐在院中,傾聽婦人自述過往,說到心酸處,婦人流起了淚。

又自覺哭哭啼啼,在高澄面前給丈夫丟臉,趕緊抹了眼淚,起身賠不是。

也許是曾經相同的境遇,觸動了高澄內心最深處的記憶。

他帶著一絲傷感,寬慰道:

“無妨,真情流露而已。”

高歡也曾是顧家的。

但婁昭君這樣一位侯府孫女,毅然下嫁給剛被韓智輝父母拒婚,看守城門的戍卒高歡。

期間夾雜著嫉妒者的閑言碎語,也讓高歡下定決心做出一番事業。

擔任信使期間,高歡目睹洛陽禁軍暴亂,知曉亂世將至,於是散盡家財,四處交往豪傑。

而高澄,則是在高歡做出決定兩年以後才出生,他的童年並不幸福。

幼年的記憶裏,高歡因信使的差事,常年奔波在外,好不容易回家也是從婁昭君手裏拿了錢,立馬出門呼朋喚友,找地方喝酒吃肉。

再回來時,總是帶著一身酒氣,常常把向父親求抱的高澄踹開,抱著婁昭君進屋。

賀六渾在人前越來越體面,孫騰、劉貴、司馬子如、蔡俊、賈顯智、侯景等等這些有臉面的人物將他視作好友。

就連懷朔鎮將段長也鼓勵他:‘你有濟世的才能,這輩子不會虛度,我年紀大了,看不到你未來成就,但請你照顧我的兒孫。’

為了回報這一句鼓勵,高歡掌握權力後,追贈段長為司空,授予其子段寧官職。

但在懷朔時,高歡的風光與婁昭君、高澄無關。

高澄母子日常接觸的都是目光短淺的左鄰右舍,這些人不了解高歡的志向。

他們只看見一位豪族女郎下嫁給底層戍卒,而那人卻只知道揮霍她的嫁妝。

於是,背地裏他們會對高澄母子指指點點,譏諷婁昭君沒有眼光,嘲笑她嫁錯夫婿。

至於高歡能夠與懷朔鎮上層人物交往,他們也覺得不過是借了婁昭君娘家的勢:

‘若是我娶了婁昭君,有了婁家相助,也能與那些人為友。’

高澄拉著婦人的手,目光清澈地向她傾訴自己童年的不幸,聽得張德興夫婦一陣長籲短嘆。

夜色漸深,張氏懷中嬰孩的啼哭才將三人喚回神來。

眼看時候不早了,高澄起身告辭,張氏要留高澄用飯,但張德興卻頗為猶豫,他擔心錦衣玉食的高澄能否吃得慣自己家的粗茶淡飯。

沒想到高澄卻一口應了下來,不止如此,還要求往廚房參觀。

細節之處見真章,張德興究竟是否作偽,看一看廚房更穩妥。

高澄隨張氏走進廚房,張望了一眼,廚房裏懸掛了三塊風幹的豬肉,也有不少蔬菜堆在角落裏。

他特意揭開米缸,裏面還有小半缸粟米。

看到這些,高澄滿意起來,張德興好歹是個官員,縱使廉潔奉公,在鄴城買不起大宅子,也不至於吃糠咽菜。

真要是廚房裏都是野菜,米缸裏全是谷糠,一副家徒四壁的模樣,那一定是故意為之。

走出廚房,張德興正從院子裏的雞籠中捉了一只母雞出來。

“留著生雞子吧。”

高澄制止了張德興宰雞款待,他對張氏夫婦笑道:

“險先忘了,門外還有眾侍衛看護,今日就不在府上用膳了。”

總不能自己在屋裏吃著喝著,讓侍衛們守在門外忍饑挨餓。

張氏夫婦聞言放下了手中的物件,恭送高澄出門。

臨走前,高澄回身對他們夫婦道:

“這個世上的道理有許多,可在澄看來,唯獨沒有貪腐索賄、荒廢政務之輩大魚大肉,廉潔奉公、勤勉任事之人粗茶淡飯的道理。

“有些事情或許一時難以根治,但總有清算的一天。”

又朝張德興說道:

“我原本想將你帶回洛陽,在中樞任職,可考慮一番,還是要將你留在地方。

“相較於在中樞為我提供助力,治理地方,讓一州百姓安生才是你應該做的,你用心治事,將來不止一州刺史的前途。”

高澄說得輕松,卻聽得張德興夫婦心中翻江倒海。

他們不敢想一州刺史之上的前途到底指的是什麽,但對刺史的顯貴卻很了解。

在當今的關東之地,刺史多出自高氏元從勛貴,比如鄴城所屬的相州,刺史便是高歡的連襟段榮。

這番話若是別人來說,或許會被當作戲言,可高澄的身份決定他能夠兌現這個承諾。

張德興夫婦激動地跪拜謝恩,被高澄扶起,說道:

“希望張均田能不忘初心,始終牢記在渤海王府時,回答我的一番言語,我雖遠在洛陽,卻也會關注你的消息,莫要讓我失望。”

說罷,看了一眼張氏,繼續道:

“有如此賢妻,是張均田的幸事,你們之間的家事我不應該管,納妾也是常理,但若敢拋棄糟糠,休妻再娶,我拼著受人非議,也要為尊夫人做主,將你囚往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