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高歡心憂

屋外,晚秋。月色皎潔,卻不斷有冷風吹進靈堂。

高洋年紀還小,跪了一會就昏昏欲睡,高澄看到後,起身說道:

“若是累了就睡一會,我去為你拿床被子。”

高洋看著他走開,眼裏閃過一絲疑惑。

高澄才走到回廊,就撞見元季艷抱了兩床薄被過來。

“天冷了,我擔心你們兄弟受寒。”

元季艷笑道,一雙眼睛眯成月牙形狀。

高澄接過兩床被子,說道:

“多謝嬸嬸掛念。”

正要離開,又回身再道謝一句:

“昨夜多謝嬸嬸為我添被。”

元季艷聞言,連忙擺手道:

“是我該謝謝你,若不是有你,我與睿兒從此再不能相見。”

高澄看著眼前這位小嬸,她很年輕,年輕的有些過分。

十四歲嫁給高琛,生子卻即遭喪夫的她,如今也才十六。

另一時空,高睿剛滿月就被高歡抱走,交由小妾遊氏撫養,一直到四歲才由外人說漏嘴,得知自己並非遊氏之子。

苦苦哀求高歡,才得以破例讓元季艷來一次渤海王府,讓她們母子相見。

但也只是破例而已,元季艷在孤獨中煎熬、苦盼了十年,年僅二十六歲便香消玉殞。

出於對這位小嬸悲慘遭遇的同情,高澄昨日才會選擇幫她留住高睿。

“嬸嬸今後如有難處,盡管遣人與澄相告,力所能及,澄不會推辭。”

高澄朝她笑道。

“往後安心教養睿兒,雖是孤兒寡母,有高王與……”

元季艷頓了一下,低下頭,視線望著腳尖繼續道:

“與子惠看護,想來也不會有人為難。”

“我自然會護著嬸嬸。”

又見元季艷衣裳單薄,高澄勸道:

“天氣涼,夜色也深,嬸嬸還是早些回屋安睡。”

元季艷點依言與他道別。

高澄抱了被子回靈堂時,高洋似乎已經睡去。

為高洋添上一床被子,他的眼皮微微顫動。

高澄沒有察覺,他繼續跪坐在靈堂守夜。

過了一會兒,院子裏傳來腳步聲,高澄原以為是元季艷,循聲望去,走進來的卻是他的父親高歡。

高歡緊挨著高澄坐下,與他緬懷起高琛兒時的趣事,講到動容處,總要低頭用衣袖拭淚。

說了很多,也說了許久,高歡望著躺在地上背向他們的高洋,對高澄告誡道:

“為父失手打死了你們叔父,如今痛徹心扉,肝腸寸斷,深恐九泉之下被父親責問。

“阿惠,你要以我為戒,絕不能重蹈為父的錯事。”

高澄也向高歡表態:

“孩兒會照顧好弟弟們,父王莫要擔心。”

人的心境總會隨著一些重大變故而產生變化。

失手打死高琛後,高歡越發看重自己子嗣彼此間的關系。

他不是瞎子,高澄與高洋的疏遠都看在眼裏,自以為明白其中緣由,無非猜忌而已。

所以今夜才會來到靈堂與高澄緬懷過往。

又與高澄言語許久,高歡起身離開,高澄隨行相送。

送到府門外,高歡突然讓護衛退開,對高澄道:

“晉陽樂其實很聰明。”

晉陽樂是高洋的乳名,高澄心中了然,此時喚起乳名,便是要為以父兄的角度去談論高洋。

“孩兒明白。”

高歡注視著高澄,說道:

“他將來可以幫你,親兄弟總比外人可信。”

高澄迎著高歡的目光,沒有退縮:

“孩兒會防他,但不會害他。”

“為父給了你很多,阿惠的世子之位無可動搖,你無需猜忌晉陽樂。”

“父王不給,但澄擔心他會自取。”

高澄回道。

“以阿惠權勢之重,又何必杞人憂天。”

“權勢雖重,於晉陽樂而言,只需一名刺客足以。”

月光下,高歡默然許久,他沒想到高澄的猜忌之心已經達到這樣的地步,但也欣慰高澄對自己的坦誠。

“記住今日之言,不要害了他的性命。”

扔下這句話,高歡招來護衛送他離開。

回到渤海王府,高歡沒有第一時間回房休息,只是取來一封奏表,鋪開來,內容是為高洋封官賜爵。

散騎常侍、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左光祿大夫、太原郡開國公。

這樣的封賞完全不能與高澄起家就是侍中相提並論。

但今日高澄一番言語,讓他不得不另寫一封,只剩了太原郡開國公的爵位。

高歡知道這樣的處置對高洋很不公平,但他別無選擇。

高澄已經挑明了對高洋的忌憚,難道要對高洋大肆封官,加深他們兄弟之間的矛盾,只等將來自己一死,讓他們在靈前操戈。

或者廢黜自己的好幫手,羽翼漸豐的高澄,不惜挑起內部動亂,扶高洋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