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父子登台

高澄當然有能力處死尉景,高歡終究不可能讓嫡長子為尉景償命。

但這樣做的後果是高澄不願意承受的。

跟姑母高婁斤結下死仇,她時不時的跑晉陽找高歡敘舊,聊聊懷朔往事,談及與尉景一同撫養高歡的辛苦。

說得次數多了,高婁斤或許會被高歡厭惡,但高澄就能討得了好?

人心是會變的,尉景死之前,高黨勛貴們不恥於尉景的作為,高澄整治尉景,大家甚至會叫拍手叫好。

但如果尉景被高澄處死,他們又會覺得,憑借尉景對高家的恩情,高澄說殺就殺,轉而認為他刻薄寡恩。

時代就是這樣,沒有人真的會把平民的性命當回事,尉景犯的罪,他的死足夠償還,那麽他的恩呢?

殺死一個尉景,承擔這麽多風險,這樣的置換,旁人不知道,但精於揣摩人心的高澄肯定不會幹。

甚至在高歡特意說和下,高澄都不得不捏著鼻子重新認下這門親戚。

最終,面對尉景服軟認錯的局面,經由高澄提議,高歡勸說,尉景認罰。

尉景散盡家財,補償枉死者家眷,由尉粲代父逐一登門致歉。

在高歡的注視下,高澄被迫表態,只要尉景將來好好治理地方,善待百姓,他還是認這位姑父。

尉景也保證將來一定端正作風,用心任事。

就算這次革了尉景的官職,只要高婁斤找高歡回憶過往,尉景隨時能被重新起用,只是冀州刺史注定是不可能再當。

兩父子結伴走出大牢,高澄擡頭望天不語。

高歡能理解高澄心中的憋屈,他淡淡道:

“受人恩惠就是如此,滴水之恩尚且湧泉相報,更何況是養育之恩。”

高澄這才回過頭來,心道:你逼死爾朱兆時,可一點也不像報恩的模樣。

心裏話當然不能說,高澄會意道:

“孩兒明白父親的苦衷。”

兩父子在大牢外分別,高澄往尚書省,高歡往渤海王府。

關於尉景這件事,他們還需要一場戲來收尾。

高澄回到尚書省,特意召集六部尚書以及三十六曹郎中議事。

正詢問在他離開洛陽期間,各部具體事務,高歡卻跑來了尚書省為尉景向高澄求情。

高歡擺低了姿態,高澄卻嚴詞拒絕:

“尉景觸犯國法,孩兒豈能徇私,父王請回,孩兒決計不能寬縱了他。”

說罷,轉身去了廂房,閉門不見。

高歡不得已,只能黯然離開尚書省。

高澄為了表示決心,暫時搬出了渤海王府,吃住都在尚書省。

當天,高歡為尉景求情卻被高澄拒絕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洛陽。

人們感慨高歡重情的同時,又稱贊高澄能夠秉持公義。

一連三天,高歡每天都要往尚書省為尉景求情,又總會被高澄回絕。

直至高澄第四次拒絕高歡的求情,高歡才記起宮中還有一位天子元善見。

急忙入宮拜見元善見,向他傾訴尉景撫養自己的恩情,流淚乞求天子能夠饒恕尉景。

天子於心不忍,於是下詔寬免尉景之罪。

身在尚書省的高澄聞知消息,親入宮城質問元善見,為何因私情而枉顧國法。

元善見無言以對,羞愧掩面而走。

高澄回到尚書台,又上奏疏,請求罷免尉景官職,得到元善見應允。

當然,這些與高歡無關,他已經轉場了。

高歡往洛陽大牢迎接尉景。

尉景年邁,在牢中窩了幾天,腿腳不便。

高歡於是親自將尉景從牢房裏背了出來。

重情如此,觀者無不動容。

高家兩父子在這場戲裏撈足了好處,高歡自不必說,高澄也借此再一次提升了自己的權威。

連高歡都不能強令他釋放尉景,求了四次都沒有作用,實在無奈,繞過高澄,直接向天子乞求,才成功讓尉景免罪。

但還是保不住尉景的官職。

而尉景也讓世人看到高歡對自己的態度並沒有轉變,他還是賀六渾最敬重的姐夫。

當然,也有人不開心。

寢宮中,元善見向自己的心腹宦官劉思逸哭訴道:

“朕身為天子,卻被高氏玩弄擺布,分明朝政由他們父子一言而決,卻非要將朕驅上前台,與他們演這一場戲,世間哪還有如朕這樣的天子!”

劉思逸雖是閹人,但出身官宦之家。

父親劉直曾任北魏武邑太守,因不滿外戚弄權與宗室元愉在河北起事,兵敗被誅,劉思逸隨之獲罪,年少時便被施以腐刑。

“大家,萬般諸事只在一個忍字,如今高氏權傾朝野,只有忍下去,才不至於落得廢帝下場。”

劉思逸勸慰道,兩人聲音都放得很輕。

所謂大家是親近宦官對天子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