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華陰與晉陽

熟知數千年歷史經驗教訓的高澄知道,不能給予任何親近的人,接受權力考驗的機會,因為這往往意味著兩人感情的翻車。

這個道理高歡也明白,所以他一直把六鎮鮮卑牢牢握在手中,連嫡長子都要接受幾次三番的試探,看他是否有搶奪這份權力的心思,至於覬覦,那是肯定的。

高嶽醇厚正直,可五代後唐的李克寧不也生性仁孝,是諸兄弟中最賢之人。

在‘凡軍政皆決於克寧’的局面下,起初李克寧還能遵循李克用的遺言,用心輔佐李存勖。

但時間一長,勸說的人一多,耳根子軟的李克寧與亡兄、侄子的感情小船說翻就翻,謀亂不成,最終落了個被李存勖伏殺的下場。

原本高歡在晉陽領軍,高澄在洛陽執政,二元制的權力平穩運行。

可如今因為高歡滯留河西,甚至在高澄的視角看來,賀六渾生死未蔔,而出現巨大漏洞。

高嶽可以輕松在晉陽聚攏並州胡,有這樣一支軍隊在手,誰還能保證高嶽初心不改。

高歡之所以一改往常的提防,急著想讓高澄往晉陽,也是明白一個道理:

兒子高澄掌權,自己只是被架空,堂弟高嶽掌權,全家都要被殺絕。

在這個亂世,軍隊就是權力的根源。

當斛律光帶領幾名騎士由蒲津入華陰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大家迫切想要知道後方的局勢。

“大將軍已在晉陽,還請相王勿憂。”

斛律光面見高歡,謹記高澄之言,稟告道。

在場文武要員們至少表面上,無不松了口氣,一臉慶幸的模樣。

高澄入晉陽,意味著局勢得到控制,後方不會有人另起爐灶,將他們這群人拋棄在河西,死守孤城。

當然也有真心實意的,比如辛苦逃回了華陰的陳元康以及司馬子如等人。

屏退了眾人,癱躺在榻上的高歡在用全身的力氣,緊緊拽住斛律光的衣袖:

“阿惠真的進了晉陽?”

斛律光在高歡的逼視下,沒有隱瞞,他低聲道:

“世子還在往晉陽的路上。”

便將高澄攻取潼關,以及之後得知高歡大敗,生死未蔔,不得不領五千騎奔赴晉陽,途中又讓自己來華陰假傳消息等事情一一詳盡告知。

高歡聞言,松開了手,臉上盡是欣慰之意。

高澄在這樣的變故下,還知道安排斛律光假傳消息,以圖安定人心,證明他並沒有慌亂。

只要保持住這份冷靜,高歡相信以高澄的能力有的是辦法收回權力。

放下了心裏的一塊石頭,高歡突然問道:

“阿惠讓孝先劫掠人口、踩踏幼苗,可是認定孤會大敗?”

這句話讓斛律光心神一緊,他趕忙解釋道:

“世子遣輕騎入關,為的是逼迫宇文泰,讓他分心,以助相王。”

高歡卻擺擺手也讓斛律光退下。

屋中只余了他一人,高歡慨然長嘆:

“‘莫要輕敵’這句話,阿惠提醒了我太多次呀。”

心中悔恨不已,不由潸然淚下。

也許是情緒變化過大,高歡因兩次墜馬患下的頭疾又犯了。

有了高澄入晉陽的假消息,頭痛欲裂的高歡這次不用再咬牙忍受:

“快!快喚醫者!”

隨著高歡在裏屋的疾呼,外邊守候的竇泰等人,以及先前與斛律光的密談而被差遣出去的婢女,全都有了動靜。

斛律光才出高歡休養的院子,就被父親斛律金喚了過去。

“世子如今在哪?”

父子兩人獨處,斛律金問道。

斛律光臉色微變,但他一口咬定道:

“世子已在晉陽。”

斛律光的神色變化沒有逃過斛律金的眼睛,謊言並沒有讓他動怒,反而展顏笑道:

“明月以後也要用這樣的謹慎侍奉世子,才能保我們斛律家與國同休的富貴。”

“孩兒不知父親在說什麽,但世子確實已經穩定晉陽局勢。”

斛律光不為所動。

“行了,下去休息吧,為父不是在詐你,我與高王的情誼,未見得不如你與世子。”

斛律金對此不以為意,揮手讓斛律光退去休息。

斛律光搖頭拒絕:

“孩兒要往晉陽向世子報信,告知高王情況,還請父親準許。”

斛律金笑道:

“為父早就派了信使去晉陽,只是你在道上沒有遇見而已。”

斛律光卻堅持道:

“道路不寧,多個人傳信,也更有把握讓世子得到消息。”

斛律金聞言很訝異的打量著斛律光,這些年自己或在晉陽,或北歸部落,而斛律光卻久在洛陽,父子兩已經四五年沒有見過面。

今日再會,他很明顯地察覺到了斛律光的成長,如果說過去的他只是一名驍勇的少年將軍,如今這份謹慎,足以擔當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