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細作

宋遊道入獄候審,其家人四處求情,甚至找上了秦王高孝瑜。

高孝瑜之母與宋遊道同族,但平素少有往來。

酷吏這行當,向來招人忌恨,尤其是宋遊道這種瘋狗,高孝瑜唯恐避之不及,又怎會因母族的關系,與他親近。

宋遊道的家眷找上門,高孝瑜倒是沒有避而不見,但也表示愛莫能助。

這些年來,但凡觸及科場舞弊的官員,輕則革職,重則處死。

為弊案官員求情,既觸怒高澄,又惹天下學子生怨,高孝瑜怎會沾惹此事。

他將事情與宋遊道家眷解釋清楚,自己確實無能為力,才打發走了神魂落魄的宋家人。

過去宋遊道好施刑罰,有罪沒罪,也拷打一番再說。

如今鋃鐺入獄,封述本想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卻被高澄阻止。

宋遊道是條瘋狗,也是忠犬,辦事勤勤懇懇,無論是鮮卑勛貴,還是漢人文臣,只要是高澄吩咐,他一律重拳出擊,從不擔心得罪同僚。

其實最開始,高澄也有心維護,但隨著宋遊道過往一樁樁,一件件罪行被揭發,他也知道不能再將其留用,否則官怨難平。

宋遊道被牽扯的不僅是科場舞弊、構陷同僚,更有貪腐之罪。

任誰也沒想到,明面上嫉惡如仇,致力於打擊貪腐的宋遊道也在私底下斂財。

但一條條證據經由聽望司內衙挖出,卻又確鑿無疑。

宋遊道倒台,主持內衙的陳元康可以說是出了大力。

此前渤海人李子貞因受賄被宋遊道抓捕,陳元康與李子貞是微末時的舊友,曾向宋遊道請托,莫要加以刑罰,給李子貞留些體面。

事後才知道,李子貞在獄中受了嚴刑酷法,傷重而死。

陳元康從此便與宋遊道結怨,這些年沒少挖宋遊道的黑料,卻始終隱忍不發,他知道高澄其實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心腹官員貪不貪財,相較於貪官,他更厭惡庸官。

只要有能力,有忠心,貪也就貪了,而宋遊道恰恰就滿足前兩項條件,況且他貪汙的錢財,大部分都是用來接濟親友中生活困苦之人,真把事情捅到高澄面前,估計也就是罰酒三杯,一笑了之。

但這時候抖出來,也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宋遊道用十余年時間打擊貪腐,樹立起來的宋青天這一形象給擊個粉碎。

一時間關於宋遊道的惡評甚囂塵上,真真假假的消息在民間肆意流傳,誰也認不清哪個才是宋遊道的真正面目。

一面是朝臣們在高隆之的領導下,向天子上表請求嚴懲宋遊道,另一方面則是陳元康領著內衙深挖宋遊道過往劣跡,宋遊道再無翻身的道理。

但高澄還是授意刑部尚書封述莫要治以死罪,說什麽也要保下宋遊道的性命。

宋遊道為他幹了這麽多臟活,如今沒了利用價值,便不管他的生死,將來還有誰願意再給小高王當黑手套,這樣的賣力。

其實宋遊道貪腐、以及構陷同僚,種種罪行,高澄心知肚明,如非他觸碰了科舉的紅線,這些所謂的罪行根本扳不倒他。

宋遊道在獄中並沒有遭受刑罰,審理了十余日後,也只被判了去官免職,連發配也不是遼州那等苦寒之地,而是送往荊南,更不用服勞役,就是讓他在洞庭湖邊養老,閑時釣釣魚,養養花草。

“罪臣叩謝天子!”

走出大牢,將往荊南那天,宋遊道往宮城方向叩首哭泣道。

他知道,真要按《齊律》來判,自己少不了一個死罪,家眷也得跟著遭殃。

但高澄並沒有大肆牽連,再怎麽強調律法,這個時代仍然是人治社會,天子永遠淩駕於律法之上。

曾經官員畏之如虎的尚書左丞衙門,因為宋遊道的去職,也淪為與禦史台相當的機構,只負責彈劾官員風紀,再也沒有了執法權與審理權。

刑部就此獨掌司法大權,沒有了左丞衙門掣肘,威嚴日盛。

就在北齊內部司法權力重新架構的時候,江州傳來消息,王僧辯受蕭繹猜疑,被處死於潯陽。

此前高澄曾讓韋孝寬離間王僧辯與蕭繹,專往蕭繹那頭下功夫,於是韋孝寬在編造童謠汙蔑王僧辯的同時,也偽造書信,故意讓細作露出馬腳,使書信為蕭繹所得。

王僧辯之死,並非韋孝寬的離間計有多高明,只是他們主仆二人本就生了嫌隙。

蕭繹砍向王僧辯的一刀,斬斷了二人數十年的主臣之情,以蕭繹更甚於高澄的猜疑性格,又怎會再信王僧辯。

王僧辯被騙進新建的潯陽宮城,被縊死於大殿之上。

其長子王顗,次子王頒,三子王頍皆渡江北上,逃亡北齊。

高澄命侯景將三人送往洛陽安置。

謠言能殺人,這一世韋孝寬得高澄看護,能夠躲過一劫,王僧辯卻頂替了他,成為韋孝寬諜戰的最大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