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愚忠

臨近年末,高澄也終於抵達江南之行的最後一站,湘州。

長沙城外,小高王望著巍峨的城墻,百感交集。

這片土地,對於高澄這個身份來說,算是初來乍到,但在另一時空,卻是他讀書、奮鬥的第二故鄉。

斛律光見他陷入遐想,並不明白高澄此時心中的惆悵,卻還是肅立在一旁,沒有打斷他的思緒。

許久,高澄才收回了心神,長嘆道:

“入城吧。”

馬車緩緩而行,路面平整,並不顛簸。

高澄坐在車廂裏,閉目回憶著另一時空的人與事。

道旁兩側有弓弩射向馬車,許多人在大喊;

“殺高賊!誅獨夫!”

馬車已經停下,高澄皺起了眉,他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成了獨夫。

但也只是疑惑而已,車廂外的紛擾並不能影響不到他,隨著一聲聲慘叫聲響起,喊殺聲也越來越弱,到頭來不過又是一次失敗的刺殺而已。

堯師騎馬來到車前,稟告逆賊盡數伏誅,沒有來得及留下活口是因為有部分人見謀刺失敗,便以短刀自戕。

“那就繼續走吧。”

高澄意興闌珊道。

掌權二十多年,又怎麽少得了仇人,那些被他打壓的士族,那些妄圖復國的遺民,甚至可能是自己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太多人有理由殺他。

事後自有聽望司追查,用不著小高王親自去查驗屍體。

高澄落腳的地方是北梁宮城,即蕭綸以前的邵陵王府,在稱帝後,又擴建了一圈。

才下馬車,斛律光便下跪請罪,高澄將他扶起,好言安撫。

車駕出行,百姓圍觀,治安本就難以管理,湘州是江南之行的最後一站,假使是有心復國的梁人,必然在此孤注一擲,其余與高澄有怨恨之人,也可能冒充梁人,打著復國的名義,行刺王殺駕之事。

高澄牽起斛律光的手,與他一同入府。

他百分百相信斛律光的忠誠,且不說二人自小相交的情誼,高澄若是出事,對斛律光有百害而無一利。

進得正廳,讓其余人自行安置,高澄又與斛律光商討起攻略楚州一事。

自漢中入蜀的道路難走,從江漢西進也好不到哪去。

不過斛律光此時心氣正高,得知高澄將撥付他五萬戰兵,也承諾,若是宇文泰沿長江東出,則必破其主力,若宇文泰由雲貴支援南陳,即拔楚州以獻高澄。

“明月之勇,我素知之,明年之戰,固然緊要,但也不可在急切之下輕身赴險,宇文泰等人逆勢而為,長久不了,得楚州固然可喜,卻也比不得明月安危。”

高澄與斛律光執手感慨道。

他這番話其實也多半出自真心,這年頭,有本事的將帥不難找,但如斛律光這般能夠得到他完全信任的也只有段韶、高季式,真要是有了閃失,在軍事力量的調派上也是個難題。

送走了斛律光,高澄命人帶來高洋、高演,沉聲問道:

“此事可與你二人有關?”

高洋、高演自是否定自己牽扯其中,畢竟二人伴駕多年,也知道高澄的謹慎不可能給到半點機會。

得了二人答復,高澄無疑松了口氣,也並未細究,只要不是他們犯蠢就好,他是真不想背上手足相殘的名頭。

出得正廳,高洋、高演面色如常,他們心底清楚,這事本就與自己無關,也不害怕追查。

高澄這個做大哥的防備他們不假,但也不會做出潑臟水冤殺的事情,真要是那樣的人,二人也活不到現在。

小高王在長沙期間,僅僅是安撫士族,與官員宴飲,並未考察民情。

主要也是入城時才遇了刺殺,他也拿不準城裏是否還有別的刺客,斛律光這些天一直在大索全城,搜查來歷不明之人,但高澄也不清楚是否會有漏網之魚。

湘州士人與衡州士人一般,都對此前駐軍荊南的厙狄幹抱有極大的意見。

當初蕭綸逼反荊南士民,厙狄幹領軍救援,代為平叛,過程很是血腥,其中不少並未從賊的士族豪強,僅僅是侵占田畝數額巨大,或者藏匿大量隱戶,就被他冠上謀逆的帽子,動輒抄家滅門,將隱戶歸為稅戶,把私田轉作公田。

如今高澄來了長沙,便有不少遺孤露面,請求歸還產業。

對此,高澄只是詢問過湘州總管府主薄,是否為他們按照均田制分配了公田,得到了肯定答案,便將人給驅逐。

他高澄吞下去的東西,什麽時候吐出來過,真要歸還產業,引得人人效仿,齊朝這麽大的攤子該怎麽維持。

在此期間,斛律光搜出許多來歷可疑之人,順藤摸瓜,也弄清楚了果然是那群妄想復國之人主持了此前的刺殺案。

蕭家自己都放棄了江山社稷,這群南梁遺民還想著復國,高澄沒有嘲笑他們的愚忠,可下起手來卻毫不手軟,盡數沉了湘江喂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