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念頭

漣卿微頓,指尖覆在沒想好身上,忘了動彈。

想起那段時間在宮中同姑母的相處,想起每一次她都特意莽撞起身,周遭有嫉妒,有嘲諷,有討厭,還有茫然,但每次,姑母都讓她坐……

她過往從來沒有留意過這些細節。

但眼下聽洛遠安提起,就好似觸及心底的某處柔軟之處。

——你是真的不想做天子?

到此時此刻,她才體會當時姑母問她這句話的背後藏著的深意。

還有,姑母藏在背後的情緒……

如果真像洛遠安口中說的,她那個時候,就是姑母和魏相眼中的希望,姑母心中的天平其實在那個時候是傾向她的,也寄希望在了她身上,想讓她彌補自己之前的遺憾。

那對於姑母來說,那個時候,她回絕的時候……

姑母全程都是笑意,也笑著聽她說完自己的想法,最後只字未同她提起自己的安排,而是只問了她那句,你是真的不想做天子嗎?

她說是。

然後姑母答應了她。

如果易地而處,她很難想象姑母當時的心情,但姑母選擇了尊重她……

並且,沒有告訴她真相。

就想讓自己的遺憾,同所有的真相一起,永遠藏在背後,不讓她知曉。

不知曉,就不會有憂慮。

甚至,為了讓她安心,冊封了她為淮陽郡主,公主儀駕。

這是最大限度對她的保護。

但她過往都不知曉……

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是她。

在經歷了淮陽郡王府的罹難和後來生辰宴朝中的聚變之後,回過頭來,她再看到的和少時看到的大有不同。

只是姑母已經不在了……

漣卿垂眸,眼底碎芒盈盈不想讓洛遠安看見。

但洛遠安怎麽會看不見。

他知曉漣韻看重漣卿,但漣卿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都對漣韻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他也一直以為漣卿心中是疏遠漣韻的,直到當下,看著漣卿垂眸,眼中藏著氤氳,他也片刻沉默。

他一直以為,漣韻過世,這個世界上還記得她的只有他。

他是沒想過漣卿。

一直以來,他眼中的漣卿,都是漣韻最想活成的模樣。

所以即便失憶,漣韻也對漣卿愛護有佳;所以他知曉,最後坐上西秦皇位的,也肯定會是漣卿,所以他會對她動心思……

他不知道到最後,漣韻心中是如何看他的?但如今回想,其實他做的所有事都在漣韻眼皮子底下,只是從來沒有戳穿過他,包括他放人在東宮,也包括東宮都在他的耳目之下。所以即便沒有岑遠來京中,即便岑遠當時沒有趕到寒山寺,只要他真對漣卿做到了最後一步,他也不會今日還在這裏。

漣韻給他最後的體面就是這處皇陵。

讓他守著她。

如同年少時的誓言一樣。

她根本什麽都知道,她在等他最後幡然悔悟,那他還是上君,但漣韻比誰都清楚,他還是動了最後的心思,借信良君的手逼漣卿就範,讓漣卿不得不依附他,但他還是想錯了……

就如同漣韻在早前會一聲不吭服藥,日後都不會有子嗣一樣;漣卿就算不做天子,就算被信良君威逼恐嚇,嚇得不知所措,也不會來找他。

漣韻說得對,漣卿很像她。

但漣卿比她幸運。

漣韻身邊唯一的信任和依靠,是他,但他護不住她,甚至在她迫不得已登基,同旁人大婚的時候,他連自己的家人性命都護不住,最後淪落到濕巾渾身解數,去做最讓他最不堪,但能讓他和洛程,洛渺活下去的事,他分不清那時是苟延殘喘還是行屍走肉,但他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但漣卿比漣韻幸運太多。

岑遠會因為她奔走寒山寺,初到京中的第一月就被人刺穿了肩膀,但他還留在京中,分明一個太傅就是掛著的名字,但他留在京中替她奔走,也會在生辰宴上陪她到最後,更會,處處袒護她,在漣韻過世後,岑遠出面讓他心灰意冷去皇陵。

他也知道,即便生辰宴上世家得除,定遠侯府這枚最危險的棋子也被連根拔起,但漣卿在這個位置上,一定還會面對想不到的艱難險阻,但岑遠都會一直陪著她。

岑遠也比他幸運太多。

他有護得住她的能力,也生而逢時……

所以到最後,他來不來皇陵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不是漣韻讓皇陵束縛他,而是漣韻死後,他忽然才發現,塵歸塵,土歸土,即便今日的漣卿是在他的掌控之下,但他來說,大殿之上和皇陵之側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因為,漣韻不在了。

他所做一切,所圖的一切,已經都沒有意義了……

但她是帶著對他的厭惡走的。

他永遠釘死在了恥辱柱上,永遠,在她眼中,停留在了最後這一幕。

今日漣卿來找他,詢問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