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摩訶毗羅如是說

明明是正午時分的陽光,卻讓絞殺感到心底一陣陣的冰涼。

……不知為何,與小雅相處之時,他總會想起昔日的痛苦。

想到老媽笑著抱住自己,想到自己在老媽懷裏炫耀著自己又學會了什麽,想到老媽臉上笑容所隱藏著的憂慮……

想到那天摔落在地的草莓蛋糕,想起她臨終前的呼號。

——以至於,想起他自己的名字。被他憎恨,被他厭惡……被他恐懼著分離的名字。

偉大的英雄。

我配嗎?

我配個幾把。

哪怕是再蹩腳的英雄,也絕不會連一個人都無法拯救。

他甚至不敢跟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若是這麽做的話,他一定會被人好奇的詢問“你既然叫做‘偉大的英雄’,又救過什麽人呢”這樣的話。

他畏懼著那樣的詢問。

答案是零。

到頭來,“絞殺”什麽人也無法拯救,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他所重視的事物一個又一個的凋零。他除了自己的弱小和無能,什麽都感受不到。

正因弱小,所以他從不敢放言去保證什麽;因為無能,所以他從不敢將自己真正的願望擺在台前、將自己的目標告知他人。如此一來,他就能從無限的失敗中保有自身最後的尊嚴……

“……不是這樣的。”

有著燦金色的波浪長發,以及深藍色瞳孔的少女,滿含著眼淚用力搖著頭。

她聽著絞殺自嘲的言語,卻是直接哭了出來。

傷口很痛……尾巴的斷口處傳來愈發清晰的灼痛。

可她並非是因為痛苦而哭出聲來。只是因為它而感到些許莫名的委屈。

而這種委屈,在絞殺垂著頭自怨自艾之時,便化為悲傷湧出眼眶。

“您救了我……頂著手術後的劇痛,救下了毫無用處的我……”

小雅嗚咽著:“沒用的是我才對……”

她莫名能感覺到絞殺心中的自嘲,正因如此而憤怒——為那些始終糾纏在自己恩人身邊的昔日之痛而憤怒,也為自身的無能而感到共鳴。

——她能理解絞殺的心情。

因為她也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無能。她遇到襲擊時,就必須要他人來拯救。就像是童話故事中被惡魔綁架的公主一樣。

可她畢竟不是公主。

她沒有一個作為國王的父親,她自己沒有錢、也不夠可愛。她不過是一條沒人要的觀賞魚,什麽都提供不了。她不會戰鬥、也沒有靈能,還覺醒不了聖秩之力。

可即使如此,她卻始終被人們所愛著、保護著。幫助她的人們一個又一個的死去,她見證了一位又一位愛著自己的老人的死亡……

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愧疚。因為她做不出什麽像樣的回報,就只能竭盡所能的幫助他人。以此希望無能的自己,能在死前盡可能還清他人幫助自己的恩情。

正因如此,她能清晰的感受到——絞殺的本質,與她是一樣的。

他只是比自己更小心了一些……因為他受過更深的傷,本能的想要保護自己。所以他才將自己柔軟的本質,潛藏在堅硬的外殼之內。久而久之,甚至他把自己都給忘了。

“絞殺先生……此時此刻,您就是我的英雄!”

絞殺的瞳孔微微一縮。他觸碰著小雅頭發的手指如觸電般收回。

小雅毫不猶豫的,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自己的心裏話說了出來:“哪怕只有我一個人會記得您的恩情……我也絕不會忘記。有個人的手術尚未完成、頂著痛苦,沖過來從槍口之下救下了與他沒有什麽關系的我。

“我至死也不會忘的!我絕對,絕對不會忘的!”

她用盡自己的力量,竭盡全力的呐喊著。

可即使如此,她的聲音也依然沒有多大。她因過分的虛弱,說話的聲音如同夜間的呢喃。外面的爆炸聲蓋住了她的不少話語……可唯獨這句話,她希望絞殺能聽到。

光是用力喊出這些話,就會感到眩暈、就會感覺到自己被切斷的尾巴傳來劇痛——可她仍然拼盡全力,就是希望絞殺能感應到她的真心。

因為她已經感覺到了,她的意識開始遠去。如果不是因為之前的死亡恐懼,可能她現在就已經昏迷了。可之前被人這麽嚇了一次,一下子又讓她變得精神了起來。

如今這份執念散去,她感到自己隨時都可能睡過去。

這次睡過去,可能就醒不過來了。

所以無論如何,她也要在睡過去之前,向絞殺先生傳達自己的心意。

否則她絕對會後悔的——她會後悔到死!

“……啊。”

絞殺張了張嘴,想要說很多話、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憎恨自身的寡言、後悔自己沒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