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

羅素閉上眼睛,沉默了好一會。

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包含著復雜情緒、微微濕潤的眼神,讓呂卡翁內心一顫。

——他從未見過羅素流露出這種眼神。

羅素那翠綠色的瞳孔總是很幹凈,仿佛能映出天地間一切顏色、能夠映出每個人的內心。

可如今的羅素,眼中卻仿佛流淌著一千個人的人生。

他看起來想要哭,又感到釋然與寧靜;仿佛感到欣悅,卻又飽含絕望;他恨著什麽,又感到了幸福。

那是與“安德魯”與“呂卡翁”的大融合相似而不同的……另一種承載了他人的人生的方式。

“我見過很多人在我面前流淚。”

羅素的聲音微微沙啞:“他們或許無力,或許痛苦,或許弱小。他們或許走錯了路,或許至死都沒有人會記住他們的名字。他們沒有才能,也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他們被命運推著走,如同溺於河中的稚童。

“但我認為,他們都是英雄。沒有人記住他們,但是我記住了他們;沒有人認為他們有價值,而他們成為了我不可取代的一部分。

“——英雄無需墓碑。我就是他們的墓志銘。

“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注視世界的真相——並且愛世界。

“認真的活,潔凈的死。追憶該追憶的,後悔該後悔的。在高興的時候笑,在悲傷的時候哭。在做了好事的時候誇耀自身,在走錯了路的時候老老實實的認錯,不對自己的生與死附加任何多余的價值。

“這就是我討厭那位教宗閣下,以及那個男人的原因。

“這也是我仍然願意和你坐下談話的原因,呂卡翁。我告知了那位教宗閣下諸多隱秘,可他最終卻將目光放到了‘黃昏之卵’上。就仿佛這一切中,唯有黃昏之卵才具價值……除了我的獨特性之外,什麽都不需要去重視。

“但你並不完全是我們那位渴求著自我犧牲、高不可及、希望拯救世界的,強大而智慧的教宗閣下……你同時也是我的朋友呂卡翁。

“如果是呂卡翁的話,他就不會在這裏欺騙我。因為他會知道,自己做錯了。”

金色的貓,凝視著有些狼狽、有些頹唐、有些迷茫的狼。

一如他們還如昔日一般。

一如他們還是同學,還是朋友。坐在明媚的陽光之下,喝著茶、聊著天。

沉默了許久之後,呂卡翁慢慢垂下了頭顱。

“……我會說的。”

呂卡翁啞著嗓子,含糊的低聲說著。

而教宗“擢升”並沒有搶奪軀體的控制權。

他只是靜靜的在另一側看著一切——或者說,他也陷入了屬於他的思考。

隨著呂卡翁的講述,羅素終於理解了一切。

呂卡翁是被教宗找上來的,而他也樂於犧牲——他自願成為試驗品,來進行思維上傳。

實際上,在呂卡翁在最後一次進入教會時,他就已經“死了”。

在那時,他將自己的頭顱摘掉並上傳,換成了“義首”——那是唯一不可能存在的義體,沒有大腦的義首。

他當時離開教會的時候,頭就是假的。

之後,他通過雲端網絡,憑借操控義首來遠程操控自己的軀體……

“——就和‘擢升’一樣啊。”

羅素感嘆著。

安德魯將自己的意志藏在了教宗光環內,在每一次傳遞光環時、以神降裝置的洗腦技術來操控新的軀體。

他沒有洗掉對方的記憶,也沒有覆寫對方的人格。他僅僅只是改寫了對方的潛意識,讓對方以他的意志行事。在摘下光環並卸任的時候,對方就會找回自己原本的人格。

他是一個意志,一個思想,一個幽靈。隨著權力而傳遞。

但教宗必須戴上光環,他才能接管凡世權柄。他被下載於那小小的光環之中,本體則寄存於“聖典”服務器中。

那麽,有沒有另外一種辦法……不需要戴上光環,也能影響他人的意志呢?

當然,這或許在倫理上有些問題。

但是安德魯的技術是,讓每個人操控自己“原本”的軀體。

將生命與思維寄存於雲盤,隨後再通過網絡,遠程操控自己的軀體……就如同角色扮演遊戲一樣。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永生。

“……已經完成了的賽博永生嗎?”

羅素喃喃道。

呂卡翁搖了搖頭,誠實的答道:“還沒有真正完成。

“因為我們仍然無法將上傳的意識再度無損下載——當意識被上傳並數據化之時,它的某個部分就已經被永久性的破壞了。就算將其下載回來,那也是僅僅只是對‘原本之我’的模仿。每一次的上傳和下載,都會造成不可逆的損耗。

“我們目前只是取巧……既然沒辦法做到無損下載,那麽就不下載了。直接從網絡中操控軀體,用‘義首’來控制身體。同樣作為機械之物的義首,也可以完美的接受數字化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