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傾覆之塔

沒有網絡,也就意味著依賴實時地圖的浮空車全面報廢;機師們也無法同時操作多台卡車,下城區工廠也無法再實時匯報自己的產出,無縫調度運貨車隊。

街道兩側的路燈並沒有光感設備,它們僅僅只是連上網絡、通過退火裝置提供的天氣數據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天氣下提供合適的亮度。在網絡癱瘓的當下,街頭巷尾的所有路燈、指示燈全數熄滅。

比黑夜更為昏黑的城市中,唯有街頭巷尾的店鋪中漏出些許光輝。

這一刻,上城區仿佛也變成了下城區——那裏的人們早已適應了這種依靠工廠機器光源來辨識街道的生活方式。

失去了網絡,也就意味著失去了聯絡能力、失去通過網絡獲取情報與新聞的能力。

路上的車子們混在一起、堵成一團。有人想要回家,有人想要出門。聯系不到自己的親人們,他們心急如焚。

少數強行開起來的浮空車,車主幾乎都沒有掌握真正的駕駛技術、無法控制住浮空車的方向與速度。並且車主的視線也被局限在了身前、無法像是往常一般獲得三百六十度的球形視角。

除非直接拉升到足夠高的程度,否則多數便如被擊墜的轟炸機一般、以決絕的姿態撞向了高樓、立交橋或是空中的廣告橋,亦或是相互碰撞然後墜落到街道上。

人們扯著嗓子互相咒罵,掩面哭泣。互相攻擊,毫無意義的四處奔行。像是大雨之前破土而出的蟲蟻,地震之前焦慮奔逃的鼠獸。

秩序坍塌之時,趁亂打劫的事卻反而並沒有發生。倒不是人們變得理性,也不完全是因為這災難平等降臨在了所有人頭上……

最主要的原因是,城市因擁堵而完全停止了運轉。肉眼可見的一切地方都已經塞滿了人——任何敢於在這個時候胡作非為的人都會成為少數,被惶恐而焦慮的人群宣泄心中的不安與怒火。

而所有人都想要動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動不了。

過去兩三個小時,車流幾乎一動不動。聰明人早已拋下了車子,甩飛了高跟鞋,踉踉蹌蹌在人行道上快步奔走。

人們焦慮的擡起頭來,在人潮人海中努力確認每一個人的臉,若是能看到熟人便會竭盡全力的大喊著對方的名字,像是看到主人的寵物般擠過去相認、隨後抱頭痛哭。

永夜降臨的第一天,人們什麽都沒做。

他們四處奔走,走到頭暈眼花、口幹舌燥、大汗淋漓,在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呼號著,尋找著自己關心、卻聯系不上的人。那些本來還能維持鎮定的人,也被這種氛圍帶動著、逐漸變得不安。

人潮人海擁來擠去,人們竭盡全力的逆流而上、反復錯過。最先團聚起來的人們組織起了最為原始的秩序——分開找人,並在約定的地方匯合。通過這種手段,擁擠無比的街道一直過去了十多個小時,才逐漸再度變得人煙稀少。

人們漸漸的,聚集了起來。

夫妻,親屬,朋友,同事,同學,鄰居,師生……人們以各自的社會關系聚集起來,不斷確認著新加入者還有哪些需要接過來的人。

他們完全失去了光明與網絡,原本熟悉的城市卻仿佛變成了黑暗的原始森林。只是哪怕出去探聽消息,就有可能一去不回。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再度回到了百余年之前,一切消息通過口口相傳、如瘟疫般蔓延。因為恐慌,添油加醋,因為迷茫,缺斤少兩。

它的運行是那般遲緩而不精確,但好在眼下的事也並不復雜。

永夜降臨到現在才不過第二天,幸福島的民眾就漸漸意識到了一件事——

毫無疑問,賽博教會就是這些日子裏一切陰謀的發起者。同時更是偷走了他們的龍、捅破了天的罪魁禍首。

沸騰的熱血頃刻間便化為徹骨的深寒。

認錯是一件很難的事。尤其是在這錯誤大到完全無法彌補時、哪怕付出自己這條命也填不平的時候,光是想要擡起頭來直視自己做過的事,都變得那樣艱難。

恐懼、懊悔、惶恐、歇斯底裏……如同火焰燃卻了顏色,只剩或黑或白的灰燼。躁動的心臟冷卻下來,支撐頭顱的脖頸變得無力。言語連同感情一同墮入到虛無的深淵之中。

張不開嘴,更說不出話。大腦完全陷入了一片空白,每個人都逐漸變成了隨波逐流的木偶。

街道上再也看不到人們聚集在一起,熱誠的表達著一己之見、宣講著自己所暢想的烏托邦。只有那些丟了親人的人,如同寒號鳥般淒厲的在街上無果的呼喊著某人的名字。

深紅色的墮落天使護衛著賽博教會的主教們,奔行於街道上、宣講著“新世界”的教義。

與先前他們見過、接觸過的天使截然不同——這些天使們充滿了攻擊欲望。或者說,他們並不被倫理道德所約束……就像是玩家對待NPC一樣,隨心所欲的做著他們想要做的事,攻擊並殺死一切對他們不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