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三位堂主心急如焚,想嘗試聯手破開高塔的結界。

慕梨連忙阻止。

這半日的交談,陸決必然是一次次感受到不被理解的絕望,才會以這種方式強行中斷交流,徹底封閉自我。

他或許已經不抱與人族溝通理解的希望了,這時候還想以蠻力強行要他繼續“聽勸”,很可能會激發他的邊界意識,搞不好真要讓人族感受一下什麽是真正“野蠻的力量”。

然而慕梨此時也不確定,當下的最優解,是給陸決自己緩和情緒的時間,還是該立即對著被封鎖的高塔喊話,讓他知道,她理解他的痛苦。

慕梨雙拳緊握,立於塔外,皺眉閉眼苦思良久,最終,做出了一個讓自己即將萬分後悔的決定。

她沒有對著高塔內絕望掙紮的陸決隔空喊話,而是安靜地待在塔外,守候一夜。

直到鉛灰色的晨光穿透薄霧,照亮那座孤寂的高塔。

陸盡澤最先發現,高塔周圍的結界不知何時,已經解除了。

堂主們迫不及待邁步湧入高塔。

慕梨卻再次不顧禮節地請他們止步,她希望由她單獨與陸決交談片刻。

堂主們早已將希望寄托在她的口才上,乖乖配合,退出塔外,用期許的目光目送她獨自入塔。

慕梨踏上層層台階,來到堂主們指引的那間小室。

門沒有關,室內空間狹小,一目了然。

空無一人。

除了東邊書架堆放了一整座墻的書籍,屋內只有正北方一張矮幾,兩側的坐墊空蕩蕩的。

桌後的窗子敞開著,杏黃的窗紗被晨風吹起,紗幔似留戀不舍,不斷撫弄著那矮幾上被鎮紙壓住的信紙,發出紙張清脆扇動聲。

慕梨心裏已經預料到發生了什麽事,即便還沒看那信紙上的內容,眼前已經天旋地轉。

耳朵裏有汩汩的耳鳴聲,像是預料到某種極為可怕的事情發生,她的靈魂被嚇得縮回身體內部,周圍的一切像夢一樣。

她沒有去看留在桌上的那張信紙,而是神色木訥地轉身,走出門,先去其他幾間屋子看一看,假裝自己走錯了房間。

或許陸決此刻還安靜地坐在另一個地方,或許她還有機會在他無助絕望的最後關頭,拉他一把。

等找遍整座塔都毫無所獲後,慕梨面無表情回到第一次踏入的房間,邁步站到窗邊,眺望遠方的天際。

不知過了多久,她怯懦的靈魂終於歸位。

她鼓起勇氣轉過身,緩緩跪坐在坐墊上,挪開了那塊白玉鎮紙,拿起信紙,默讀陸決留下的這封信——

“到此為止吧。

與其賴在這裏等到你們厭惡仇視我那天,不如留下你們回憶裏還不錯的陸決,作為紀念。

我猜你們可能會很生氣,可能會為我爹娘耗費十八年心血養出這樣的不孝子感到不平,但如果你們知道我現在的真實感覺,一定會慶幸這個決定。

我厭惡人族。

我厭惡這種虛偽自大貪婪奸詐的生靈。

在嗔念的部分靈魂被釋放的瞬間,這種極端的厭惡感,就已經流遍全身,我本以為自己可以隱瞞這感受,我竭盡全力,只壓制了兩天,現在就認輸了。

這厭惡感源於我自身的經驗判斷,但我卻沒有關於這些感受來源的記憶,我很想弄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

在我記憶裏,作為人族的你們,像被暖融融的夕陽包裹的甜蜜夢境,明明一切都那麽好,我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那麽刻骨的厭惡感。

對你們的記憶,和被解封的厭惡感受,一直在我體內激烈交戰。

我一時厭惡你們,想抹殺你們,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時又貪戀你們,想讓你們告訴我繼續從前的生活有多快樂。

可那厭惡感像數萬年的積累,我想用情感與理智阻擋它的吞噬,這遠不是蚍蜉撼樹可以詮釋的無望。

或許我一直就是個沒有自制力的廢物,只是從前面臨的困難太渺小,讓我得以在你們面前假裝很可靠。

你們記憶裏的那個陸決,已經戰死在與禪淵的交戰中,而我,是無名之妖。

對不起,忘了我,但願不再見。”

沒有落款。

寫下這封充滿自厭與絕望的訣別信時,他或許已經不敢以“陸決”的身份署名了。

短短一頁紙文字,慕梨抹掉四次眼淚,才艱難看完。

整整兩天時間,她究竟在幹什麽?

竟然絲毫沒看出陸決置身於如何可怕的煎熬與掙紮之中。

她只看出他在極力假裝自己一切正常,甚至覺得他生疏的表現有些滑稽可愛。

明明記得原著裏的陸決在覺醒初期,就已經在拼命抵抗惡念的吞噬,步步潰退。

而原著裏的陸決幾乎已經失去了所有親人朋友,至少不需要像現在一樣拼死抵抗、奄奄一息,還要假裝一切正常。

她的中二病陸師兄向來是不善於訴苦求助的,只知道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