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北溟, 鮫人國皇宮。

大殿中依舊明珠高懸,昨夜的笙歌美酒、衣香鬢影好像還殘留在空氣中,但殿中人個個面如死灰。

鮫人皇失神地看著面前的水精床。

床上躺著他年僅十四歲的繼承人, 鐵灰色的鱗片從魚尾一直蔓延到他臉側, 剩下的皮膚蒼白裏透著青灰,一個血洞穿透腹部, 鮫珠已被人挖走了。

他的嘴唇微張著, 右眼珠也沒了, 剩下一個血肉模糊的血洞。

皇後伏在床邊,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美麗的臉龐憔悴不堪, 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昨夜見到兒子殘骸第一眼她就承受不住暈了過去,醒來後不顧阻攔,執意要陪在兒子身邊, 幾次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痛失愛子,鮫人皇也悲慟,可痛痛快快哭一場對他來說太奢侈了,比起太子之死,他還有更棘手的事要操心——鎮壓在深淵囚牢中的邪魔破陣逃走了。

他派出了禁衛數千人搜索整個北溟, 可已經兩三個時辰過去, 仍舊沒有消息。

他還沒把這些事告訴妻子, 但她八成也猜到了,因為兒子的屍首是在囚牢附近發現的。

皇後哭了一會兒, 終於停下來, 仰起臉看著皇帝:“陛下, 我的爍兒, 真的是……”

她猶豫了一下, 似乎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那個人,想了想才道:“真的是那孩子害死的?”

鮫人皇滿心煩躁無處發泄,聞言勃然大怒:“告訴你多少次了,那不是孩子,他是邪魔,是‘祁夜’,他只是托生到你腹中,借我們的血脈塑成肉身,根本不是我們的孩子!”

皇後一向對夫君千依百順,立刻低下頭來:“是我說錯了話……是那邪魔殺了我的爍兒麽?”

鮫人皇疲憊地捏了捏眉心:“等找到他才知道。”

皇後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良久才道:“都怪我不好,我明知道他有時候會偷偷去海底……但是我沒阻攔他,他的眼睛……我知道他心裏有怨,都是因為我當年當斷不斷,婦人之仁,這才害得爍兒失了左眼,我對他有愧,就想由著他些,讓他把脾氣發出來,心裏多少舒坦些,沒想到反而害了他……”

鮫人皇聽她哭哭啼啼,越發煩躁:“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大錯已經鑄成了。”

不止妻子,他也知道兒子時不時會去囚牢裏折磨祁夜熵,但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國師說過,那天極斬邪陣堅不可破,萬無一失,所以他並未放在心上,誰知道會出這種事呢?

邪魔逃脫,這已經不是一個兒子的事了,若是真讓他逃脫,毀家滅族都算輕的,恐怕六合之內都要被血洗一遍。

皇後慟哭:“冤孽,冤孽……為何這種禍事要落在我們頭上,為何要讓我的爍兒遭此橫禍!天道不公,上蒼無眼!”

鮫人皇正色:“不可妄言!若無此法則,每一萬零八百年天地便要翻覆一次,屆時海水倒灌,山陵崩毀,生靈塗炭,無人可以幸免。如今萬業歸於一身,眾生無虞,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功德?”

皇後淚眼婆娑:“可那災星為什麽偏偏要降生在我們家?”

鮫人皇道:“這是我族祖先和其余十一族一起定下的事,降臨在誰身上都是命數。我等享此福澤,自當承擔責任。”

皇後還想說什麽,門外長廊裏腳步聲響起,帝後同時擡起頭循聲望去,一個身量頎長、臉戴鬼面的人快步走進來,卻不像其他人那樣生著魚尾。

鮫人皇站起身:“國師,可有消息?”

來人搖搖頭。

鮫人皇失望地跌坐回寶榻上,一手撐著額頭:“朕要怎麽向北溟子民與天下人交代……”

國師開口,聲音從鬼面下傳出來,有點甕甕的:“陛下不必太過憂心,祁夜魔雖逃出斬邪陣,但必定是拼盡全力,九死一生。斬邪陣留有後手,昨夜陣破引動八十一道天雷可以封住那邪魔遍身邪脈。邪脈被封,妖力無法施展,他便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他頓了頓:“他沒了邪力又受了重傷,應該逃不遠。臣已加派人手封鎖百裏之內海域,並嚴查來往船只,想來不久就能將他捕獲。”

鮫人皇頷首:“也只能如此,有勞國師費心。”

國師道:“是臣分內事,祁夜魔能破陣逃出,是臣之過。”

鮫人皇忙道:“怎麽能怪愛卿,誰也想不到十二個上古大能傳下的法陣會出紕漏。”

國師沉吟:“此事蹊蹺,臣心難安,恐怕陣法被人動過,臣乞請前往五域九州,徹查此事。”

鮫人皇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頭:“愛卿此去千萬小心。”

他想了想又道:“祁夜魔逃脫,事關六合安危,九州亦不能置身事外,何況設陣之人中也有幾位是九州大宗師,是否該同各大宗門知會一聲?”

國師道:“臣以為此事不宜廣而告之,九州之人狡獪,必定有人以此做文章。尋回邪魔之後再以陣法之失咎之,他們便無可辯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