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快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丁顯居然包容下了柳賀,日日給他寬限。

連著幾日,柳賀都是早課時再交自己破的十道題,只不過他破題的速度是一日比一日快了,雖然每日他都留堂直到亥時,但不管怎麽說,他好歹能睡一個安穩覺了。

老熬夜身體也吃不消。

這段時日,柳賀只覺自己滿腦子都是破題,有時候睡迷糊了夢裏甚至都在破題。

題集上的題,柳賀已破了百余道,和進度快的同窗們自是不能比,據說田志成已將題集上的題破了半數,柳賀聽了也有些羨慕,但對他來說,能破上百道題已是盡力了。

至少在學習破題之前,柳賀都沒想過自己能有破這麽多題的一天。

……

這一日下晌的制藝課,丁顯在講一篇時文名作《百姓足,孰與不足》,這篇文章是弘治及正德時名臣王鰲所作,全文不長,卻字字可圈可點,堪稱八股文的典範。

“百姓足,孰與不足”一句出自《論語》,原句是“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王鰲是這麽破題的——“民既富於下,君自富於上”,一句話將民富與君富之間的關系點了出來,之後承題便是解釋君之富藏於民,然後勸誡君主要休養生息,不對百姓橫征暴斂。

丁顯講課的時候,柳賀在紙上做著筆記,這是他學習時的習慣,學到現在,他除了知道一篇文章好之外,也開始清楚一篇文章究竟好在哪裏了。

當然,在旁人眼中,這正是他愚笨的表現。

丁氏族學雖學風嚴謹,可在一眾弟子中,最受注目的還是風流倜儻的才子型人物,最好是出口成章、一語驚世人的神童,就像後世的全班第一總愛說自己平時根本不學一樣,在丁氏族學中,眾人讀書都很刻苦,但如柳賀這般學得死板的卻尤其被看不起。

“我看那柳賀今日又要請先生寬限了。”

“鄉野之人,讀書太愚。”

“都已半月了,此人十道題還破不完,怕是連秀才的功名也難了。”

“先生對他太過包容了。”

“每日之課,他都將竹紙填得極滿,一日要消耗竹紙數張,真是一言難盡。”

丁氏族學的學費裏包含了紙筆之費,柳賀不用自己掏錢,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他也沒有如旁人說的將先生所說每個字都記下,而是挑了重點去記,這樣課後還能再回顧回顧,這樣學起來效率反而更高。

時文名篇講完,又到了諸位弟子破題的時候,柳賀拿了題集,將今日要破的十道題寫在紙上。

和剛開始破題時的狀態不同,此刻他看到題,腦中已經有了思路。

柳賀並不知道,看著他一副眉頭緊鎖的模樣,學堂中不少弟子互相交換著眼神,都在猜他這次又要讓先生寬限多久了。

柳賀今日破的第一題是“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一句,他筆尖略微一動,思緒豁然開朗,一句話已在紙上——

大賢即物以明聖道,必扵其用而知其本焉。

這句寫完,柳賀覺得自己破得還不錯,便不再看這題,繼續破下一題,或許是他這半月只專注破題一件事的緣故,柳賀只覺自己的思路已經徹底被打開。

他不再僅拘束於破題之法,不管是明破暗破還是正破反破,只要是破題,他都做到形神兼備,即有題形在,又將題義完整地表達出來。

第二道又是破完。

第三道,第四道……待破到第十道時,柳賀才意識到這已經是最後一道了,他看了眼學堂中的漏刻,時間居然還挺早。

什麽情況?

柳賀視線朝其他弟子看過去,除了田志成劉際可施允幾個一貫交卷早的之外,其他人居

然還在破題。

柳賀估計,這些人題未必沒破完,只是要交一份更好的答案給先生罷了。

他沒有多想,站起身,將自己破的十道題交給了丁顯。

“你已破完?”丁顯出聲問他。

“先生,弟子已破完了。”

丁顯的出聲也引來了堂下其他弟子的注意,待看清交卷的是柳賀之後,眾人的眼睛都瞪得老大。

“怎麽可能?我才破了六道而已!”

“他今日怎的如此之快?”

丁顯沒有立刻讓柳賀回去,而是捧著他的題細細看了起來,一道、兩道、三道……丁顯將十道題全部看完,又看向柳賀:“這是你破的?”

“是弟子破的。”

丁顯的語氣與平日不同,聽著有些急促,但在眾人眼中,顯然是柳賀追求速度胡亂破題讓先生發怒了。

丁顯慢慢沉著下來,取來竹紙,提筆寫了幾行:“這十道題你回去破,明日早課……明日未時交予我。”

田志成望見這一幕,與劉際可低語道:“先生是嫌柳賀破得不好嗎?”

劉際可搖了搖頭:“在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