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群情激憤

王煥來找柳賀,爭的便是一個管轄權。

對灶戶的管理界限其實是很模糊的,屬地可管,鹽運司衙門也可管,通常導致的結果是,有好處兩者皆上,有壞處兩者皆讓,灶戶若是與民戶產生沖突,灶戶借鹽運司所管之便不服地方官府,地方官府也常更偏向於民戶。

柳賀這份告示貼出,便是向鹽運司衙門道明,他打算出手管了。

到這時候,自主權便到了柳賀手中。

他想管也可,不想管也可,鹽商們不怕他不管,就怕他某一日熱血上頭忽然管了,這種惴惴不安的感覺著實叫人不好受。

王煥之所以登門,為的就是叫柳賀將那份告示撤銷。

可柳賀卻不肯同意。

他不是那等雁過拔毛的官員,不是說鹽商到他的地界做生意就非得給他上貢,但鹽運之事,產銷歸鹽運司衙門,售賣私鹽得利的是鹽商,他揚州府卻要派出兵丁官吏處理案件,那豈不是太不把地方上看在眼中了?

何況柳賀也沒說要侵占鹽運司的產銷之權,稅他也不會多收,只是解決一下揚州府中販賣私鹽的問題罷了。

這王煥竟急得要跳腳了。

柳賀為他泡了茶,他卻一口都未飲:“便是柳府台要治罪,鹽商與灶戶同罪也不可取。”

柳賀笑道:“王鹽司大可放心,下官審案最重的便是實證,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任何一個壞人,若是本府查實,灶戶販賣私鹽是因鹽商盤剝,本府自然也不會放過。”

“柳府台,你是狀元郎出身,本官辯不過你。”王煥面色依舊陰沉,“你若不將這告示揭了,你今日所言,本官定一字不落地上奏給天子。”

柳賀微微一笑:“王鹽司慢走。”

王煥一甩衣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知府衙門。

柳賀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王鹽司和鹽商走得太近了。”

“若是與鹽商關系不睦,王鹽司也坐不上如今的位置。”顧為道,“聽說王鹽司原在平陽府任過知府。”

“從平陽知府升為都轉運鹽使,王鹽司想必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平陽府是何地?內閣三輔張蒲州的老家是也,只是不知王煥是在張四維回鄉的那陣和他搭上的線,還是更早之前。

柳賀和王煥心中都很清楚,柳賀所針對的並非灶戶,而是那些藏在灶戶背後、逃脫稅銀的鹽商。

……

柳賀告示一發,揚州府中自然議論紛紛,但效果同樣明顯,他是八月發的告示,到九月時,府中就極少出現灶戶販賣私鹽之事了。

王煥嘴上說著要彈劾柳賀,那日怒氣沖沖趕來之後卻沒了下文。

府中不少鹽商都分外不解,莫非王鹽司是懼了柳賀之勢?

“這王鹽司是三品,柳府台是四品,為何兩人幾回交鋒,退讓的都是王鹽司呢?”

“柳府台任了這揚州知府後,王鹽司是事事吃虧,王鹽司的性子也能忍得?”

“柳府台三元及第,是天上的文曲星,王鹽司忍讓他一二也並非不能。”

眾鹽商之所以疑惑,是因為此事著實不符合王煥的性子。

任了這鹽運使之後,兩淮鹽事王煥都說得上話,經過他手的銀子不知凡幾,因而別說是對柳賀這四品知府,便是對上二品巡撫王煥照樣威風。

且他掌管著兩淮鹽運,在京中有張四維、王崇古等人相助,武清伯李偉也一貫與他相善,人人都覺得柳賀背景硬,可王煥的背景實際上並不遜色於柳賀。

對此事,揚州府衙中眾官吏倒是喜氣洋洋,主要是被鹽運司衙門壓制慣了。

揚州府城中有漕督衙門,有鹽運司衙門,從品級上說,

漕督衙門比鹽運司衙門更高一級,可府中官吏卻未從漕督衙門那邊受太多氣,畢竟漕督兼著鳳陽巡撫,揚州府中的百姓也受他管轄。

鹽運司衙門則不同,或許是鹽運上油水豐厚,鹽運司的官員看人便自帶一股高高在上,“說話都帶著銀子味兒”。

柳賀身為知府,對待鹽運司衙門卻如此不卑不亢,便是對上鹽運司衙門的官吏,揚州府中眾官吏如今也能擡頭挺胸了。

但柳賀卻清楚,事出反常必有妖,依王煥當初不打一聲招呼便參他的性子,柳賀手都伸到他鍋裏來了,他如何能忍得?

醞釀事端是要花時間的。

不過府衙中暫時無事,柳賀便每日讀讀書練練字,或去堤上巡視河工,或了解夏稅征收的情形。

柳賀注意到,這段時間的鹽運司衙門很安靜,就連錢家、寧家等一眾鹽商似乎也收斂了性子。

柳賀擡頭望望天:“今日天色陰了些,本該是個秋日的好天氣啊。”

“若是如前年那般下大雨可就不妙了。”姜通判道,“府台,彭通判已令各地將河防鞏固了,百姓們都誇,如今咱們揚州府的堤啊,那是固若金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