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柳賀猜測(第2/2頁)

張居正道:“你何必這般拘束?這幾日我的確覺得吃力許多,身子不如從前。”

張居正難有顯得軟弱的時候,柳賀更清晰地知道,歷史上的張居正只活到萬歷十年,距今日……只有兩年不到。

“弟子鬥膽……國事雖重,恩師也要為自己身體考慮。”柳賀道,“恩師所系不僅自己一人,恩師若病了,老夫人與幾位年兄恐怕十分憂慮。”

張居正示意柳賀到他跟前坐下:“你一年未歸,怎得也變得如此啰嗦?”

柳賀聲音低了下來,道:“恩師做了許多,連自己身子都累垮了,卻依然有許多人不懂恩師之所為。”

“這些話不必多說。”張居正道,“我辦事但求問心無愧,不求誰能懂我。”

張居正撐起身子,柳賀此時距離他已十分近,因而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張居正面色發暗,嘴唇也是蒼白。

柳賀道:“恩師,弟子今日就先回去,待恩師歇好了再來。

張居正擺擺手道:“你我也有一年未見,便在此多說說話。”

“此次你也該有事來找我吧?”張居正瞥了柳賀一眼,“陛下近日犯的事,你當也聽說了。”

聽到一個“犯”字,柳賀眉頭不自覺間便蹙起:“恩師,陛下已成年成家,實不該……如此稱天子。”

張居正、馮保見識過天子數次犯錯,在他二人心目中,天子就如同晚輩一般,在與天子相處時,兩人就很難心存敬畏。

然而天子畢竟是天子,按嘉靖這一脈的習性,秋後算賬是最擅長的,柳賀與天子相處時雖盡量態度隨意,那是不願令天子有緊繃之感,可該敬重天子時,他仍是十分敬重。

“馮保令我寫罪己詔的事,你也聽說了嗎?”張居正問。

柳賀點點頭:“弟子正是為此事而來。”

“我也猜到了。”張居正道,“否則宮中不會連夜去叫你。”

柳賀忍不住解釋道:“陳公公請我,也是想叫我勸一勸陛下。”

張居正輕輕點頭,並未就此事多說什麽,柳賀與天子關系親近滿朝文武皆知,身為臣子,能與天子投緣也是一樁美事。

張居正與高拱雖撕破了臉,但高拱在世時與隆慶的親密也讓張居正印象深刻。

他千方百計升為次輔,可在隆慶天子心目中,他的地位不及高拱十分之一。

從古至今,君臣相得四字最為難得。

“恩師,弟子覺得,恩師實不該撰這罪己詔。”柳賀道,

“陛下心中已認錯,已向先皇聖祖告知自己的過失,這罪己詔一下,陛下在滿朝文武面前便沒有臉面。”

“況這罪己詔若是陛下心甘情願下的倒也罷,若是恩師替天子所撰,天子想及此事,心中恐怕……”

張居正道:“此時的確是馮保托我所為,然我無法推拒。”

柳賀擡起頭,目光看向張居正,張居正也恰好在看著他,二人目光相對,柳賀心中頓時一沉。

馮保如何能下令給張居正?

便是二人是盟友,可自萬歷二年天子登基以來,馮、張二人之間,位於上風者始終是張居正。

罪己詔會得罪天子,張居正不會不知。

因而,他之所以無法推拒,是因為此事根本不是馮保下的令,而是天子。

大明朝至今二百年,便是劉瑾得勢最盛時,他也沒有膽子叫天子下罪己詔,能令天子為此事的唯有一人——必然是李太後。

何況昨日柳賀入宮已聽過天子述說過詳情。

天子心中雖後悔,但同樣十分懊惱,他定是不願下罪己詔的,那麽何事能讓天子心甘情願下罪己詔?

——恐怕是李太後所說的,天子若再犯錯,她便廢了天子,叫潞王登位。

事實上,李太後一介深宮婦人,若無張居正相助,她甚至憂心天子皇位無法保住。

因而她會在天子面前說什麽?

若天子不聽話、再犯錯,她就請張居正與眾朝臣將天子廢掉。

因而柳賀猜,這罪己詔是李太後要求天子下的,也是她要求張居正寫的,只是借了馮保之手囑托張居正罷了。

但無論如何,李太後是天子的母親,便是她再有錯,天子也不會拿她如何,但夾在其中的張居正卻要承受天子的怒火。

從歷史的走向看,似乎也正是如此。

文人墨客恨張居正,因而不會說張居正的好話,王世貞可以寫《嘉靖以來首輔傳》,在文章將張居正描述成大奸臣,但他為臣子,必不會對君父心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