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屋內爐火燒得旺,劉氏坐在堂上,剛安排完奴仆今日要做的事,忽然想起昨日聽牧歸說李文簡喝不慣陳普的厚重。

“慧娘,我記得庫裏還有幾盒去年的春茶,你去找出來,送到雁山居。”劉氏吩咐道:“殿下喜歡春茶的清甜。”

慧娘是劉氏的陪嫁丫鬟,跟了她大半輩子,是劉氏的左膀右臂,回話道:“好,我一會兒就去。”

慧娘站在劉氏身側,手掌握拳,給她輕輕捶背:“昨天靜安小築的事兒,雁山居那邊可有說什麽?”

“不是什麽大事,殿下沒有計較。”劉氏笑了笑。

慧娘輕舒了口氣:“殿下心系天下,寬仁大度,是聖人君子,自不會計較這等微末小事。”

劉氏擰了擰眉:“你沒見著那丫頭昨天的樣子,臉色白得嚇人,許是真的害了什麽病。”

慧娘平日裏並不多話的,但昭蘅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丫頭,勤快不多話,踏實肯幹活,讓人心軟,她也難得地幫她說了句話:“侍藥間的幾個就數她沒有架子,幹活麻利又仔細,這幾日老公爺的藥多半由她經手,想必也是累壞了。”

劉氏道:“東宮出來,沒有架子,倒是難得,你去看看她,要真病了就給請個大夫瞧瞧。”

慧娘應聲說好,正要出去,劉氏又喊住她:“昨天芙兒帶回來的榮記你給她送些過去,孩子病了都愛吃那些松松軟軟的。”

“就屬你最心善。”慧娘笑道,從桌案上挑了幾樣糕點,挎在食盒裏,才往侍藥間去。

昭蘅一大早就起來了,她沒有晚睡的習慣。

老公爺的藥爐前離不得人,她去將昨晚值夜的人換了下來,見水缸裏的水快空了,拎著桶去院裏。身子還虛著,只絞了半桶慢慢提回屋中。

剛放下,慧娘就掀起簾子從外頭進來了。

“一早就忙著了?”慧娘不好意思道:“昨天是我疏忽了,不知道你身體抱恙。昨日太子殿下過府探病,人實在支不開,才累著你了。委實對不住。”

昭蘅溫聲道:“是我不好意思才是,突然不舒服,辜負所托。”

慧娘見她臉色有些蒼白,關切地問:“現在可好些了?”

昭蘅微笑著頷首:“多虧大夫人賞了一帖藥,差不多好了。”

“這麽早還沒吃飯吧?”慧娘見她神色無異,這才松了口氣,把食盒遞給昭蘅:“這裏有些糕點,你嘗嘗看合不合的口味。”

昭蘅靦腆低頭:“掌事太客氣了。”

“嘗嘗。”慧娘催她。

昭蘅用衣角擦了擦手,捏起塊點心放進嘴巴裏,品了品,笑了下,眼睛彎成月牙。

是她最喜歡的榮記栗子酥。

榮記是京城很有名的點心鋪子,白榆若是出宮辦差,幾乎都會給她帶一些。

“很好吃。”

慧娘笑道:“是昨兒我們家大姑娘帶回來的,府裏的姑娘郎君都喜歡,大夫人讓我送點過來給你嘗嘗。”

昭蘅垂眸道:“夫人仁愛,勞她為我費心了,請管事代我謝過夫人。”

安氏不愧是傳世大家,當家主母竟是如此面面俱到,連一個小小的宮婢都貼心照顧。群雄逐鹿,中原紛爭不休,無數大家族四散流離,安氏於洪流中屹立不倒,不是沒有原因的。

慧娘走後,昭蘅將安國公早膳後要用的藥放進藥罐中。東西都準備好了,等會兒才不至於手忙腳亂。

準備好一切,她走到桌案前坐下,目光落在慧娘送來的栗子酥上。

昨日雲封贈了她兩粒蜜餞。

思來想去,她決定把栗子酥回贈給雲封。

昭蘅入宮這麽多年,其實不怎麽懂人情世故,可從小奶奶就教她,人要坦坦蕩蕩地活,便不能欠人東西。她雖然卑微、貧賤,但骨子裏仍有她的驕傲,受人之恩,雖不能湧泉以報,但求力所能及。

打定主意後,昭蘅拿幹凈的帕子包好栗子酥,就出門找雲封去了。

她有意避開李文簡,特意繞著雁山湖,卻仍是在湖邊一叢假山後隱約聽見了李文簡的聲音。

他似在訓導身側並肩而行的人:“葉太傅乃是三朝老臣,見多識廣,你若有何疑處,當多問多學,萬萬不可礙於顏面故步自封。”

昭蘅心中一個咯噔,忍下想跑的沖動,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攥著,骨節發白。

情不自禁加快腳步。

李文簡身處高閣,極目而望,看到她倉皇離去的身影。

他皺了下眉。

彼時天光大白,發白的晨曦從半支的舊窗一側露光而下。

他被一悶瓶敲暈,意識朦朧之際看到她也是如此見鬼一般逃離。

覺察到身邊人的失神,安胥之下意識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小道盡頭一角翻飛的衣袍。

“殿下?”安胥之開口。

李文簡收回思緒,沉默地眺望著遠處平靜的湖面,片刻後,他道:“走吧,阿翁應該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