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孟春時節,萬物生發。

天子即將春祭。今年是太、祖六十盛誕,春祭儀式辦得很是隆重。

太、祖一生勞苦,出生貧寒少年失怙,做了幾十年屠夫,飽受苛政欺壓。因失手打死橫征納稅的府吏,被官府通緝。

他為了活命,被逼得上山為匪。

太'祖為人仗義,對手下的弟兄很厚道,每每將劫來的錢財分與諸位弟兄;他有時下山,見悲苦的百姓也會仗義疏財。

彼時隴西人都戲說,官似匪,匪如官,分不清究竟誰是官誰是匪。

及至後來,不堪戾帝苛政的百姓紛紛投奔山寨,寨中人越來越多,礙了官府的眼,開始大肆剿匪。

然後他們便反了。

征戰沙場二十余載,終於殲滅戾帝,一手創立東籬王朝。

陛下在朝堂上講起□□篳路藍縷的創基之路,掩面嘆息。他這一生汲汲辛苦、戎馬倥傯數十年,當上皇帝僅三個月便因過度勞累駕崩。

正逢他的誕辰趕上春祭,一向尚簡的皇帝決定辦得隆重熱鬧。

前朝後宮皆為此事忙碌不停。

昭蘅見了白榆最後一面,對這座皇宮再無留戀。

她打算趕在春祭前離宮。

要離宮,得先見太子。

她有些踟躕。

但她必須得去。

陳嬤嬤的事情,她還未道謝。

這天的日光並不絢爛,寂寥掛在天邊,不時起了風,層雲堆在天際。

昭蘅頂著烏雲前往承明殿,可惜天公不作美,走到一半,乍然一聲春雷咿嘩,隆隆作響,須臾間就落了雨。

昭蘅一路冒雨疾行,過了龍尾道,眼看承明殿就在眼前,卻看到李文簡身後跟著一眾官員遙遙走來。

他穿的一身明黃常服,飛羽在身旁為他舉傘。隔得遠,昭蘅看不清他的眉眼,可是卻無端地嗅到他身上不悅的氣息。

李文簡邁步走上龍尾道,看到漢白玉的地上滴了雨水,腳下步子一頓,朝昭蘅這頭看來。

昭蘅早已彎腰避讓,並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只覺運氣有點不好,趕上下雨便罷了,又恰巧碰到殿下有事。

李文簡和陛下商討了春祭的事宜,眼下剛回宮。不知父子說了什麽,他回來後面色不悅,直接帶著人去了書房。

這是個多事之春,南方叛軍、北地異族,李文簡忙得焦頭爛額,東宮的人服侍得小心翼翼。是以聽到昭蘅自報家門,不過浣衣處一名浣衣婢子,就道:“殿下眼下沒空,你改天再來。”

昭蘅軟語懇求:“我在這裏等一等,晚些時候殿下空閑了,您再幫我通秉可好?”

李文簡重規矩,禦下嚴格,越是近他身的人,越是沒有驕縱跋扈之態,面對昭蘅的懇求,指了指旁邊案幾堆放的名帖:“你願等就等,還有這麽多人排著隊要見殿下,他不一定有空見你。”

昭蘅倒也不是願意等,只是她住的地方離承明殿頗遠,出來一趟又要專程向掌事嬤嬤告假,請她放對牌,手續相當繁瑣。

昭蘅道過謝,走到殿外去等。

淅淅瀝瀝春雨纏綿,斜飛入內的雨絲打在臉上冰冰涼涼。

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等候面見李文簡的人,皆身著官袍,看官袍的紋樣,官位都不低。

她正猶豫是否還要繼續等下去,身側天地一黑,頭頂瀟瀟雨歇。

她轉身一看,是飛羽為她撐著傘。

少年逡巡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說道:“你是來找殿下的嗎?”

昭蘅點點頭。

飛羽道:“那跟我來吧。”

昭蘅愣了下:“殿下議完事了?”

飛羽搖頭說沒有:“他讓我帶你去東暖閣等他。”

昭蘅輕輕嗯了聲,跟在飛羽身後:“走吧。”

飛羽要為她撐傘,只好側身從廊下通行。

偏殿裏的人翹首望出來。

昭蘅看向飛羽手中的雨傘,輕聲道:“我來吧。”

飛羽悶悶“哦”了一聲,就把傘遞給昭蘅了。

飛羽帶昭蘅繞過偏殿,進了東暖閣。

冬暖閣算是李文簡的小書房,他空閑時會來此休憩,是以紋飾素凈。八寶香爐裏香霧裊裊,和爐上的茶香纏在一起,又氤氳成另一番獨特的香味。

飛羽去廊下接昭蘅之前,已經把衣衫備好,托盤上一襲山嵐色寢袍,湊近了,還有淡淡苦艾香氣。

是草木特有的清香,不寂冷,不媚俗。

飛羽道:“殿下說你衣服濕了,讓我給你找身衣服。東宮沒有女眷,這是殿下年少時的舊衣,你暫且湊合一下。”

昭蘅猛擡眸看向飛羽,半大小子滿臉純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她吞吞吐吐道:“我……沒事,衣服一會兒就幹了。”

“不行。”飛羽斬釘截鐵地拒絕。

殿下吩咐他要給她找身衣裳換上,若她不換,回頭著涼了,便是他失職。他年紀雖小,可跟著殿下已經很多年,但殿下始終拿他當孩子看,不肯像用牧歸那樣重用他。所以哪怕是很小的事,他也做得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