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文簡伸手理開她因為起身而淩亂的頭發。

她有著不屈的堅韌, 也有著寧為玉碎的決絕。那麽,又為何因這種小事落淚?

昭蘅搖了搖頭:“殿下,我沒有哭, 我在笑。”

聲音裏卻滿是帶淚的哭腔。

李文簡錯開些許,溫柔的月光落在她臉上, 照出了她唇邊淺淺的笑,和眼底隱隱的淚。

“殿下,我很惶恐不安。您對我越好,我就越惶恐。”昭蘅小聲說。

李文簡聽她說完這話,靜靜地等她繼續說下去, 但她沒有, 她只是擡起頭仰著著面前青松茂竹般的人。

“為何惶恐?”

昭蘅吸了吸鼻子:“您如霜雪般高潔,我是您這小半生的唯一的汙點,是您唯一的恥辱,我有什麽值得您如此對待呢?當我得到了原本不應該屬於我的東西,便會惶恐,便會不安……”

“你為何會是我的汙點, 我的恥辱?”李文簡打斷她的話。

昭蘅抿了抿嘴唇, 正要開口說話,李文簡又道:“做錯事的是我, 為何你是我的汙點和恥辱?難道不應該我是你的汙點恥辱?”

“怎麽會?”昭蘅幾乎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問, 語氣會這麽急切,像生怕他不信一樣。

“對你好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李文簡道:“於公,你是我發誓要愛護的子民;於私,你是我……枕邊人, 若是連一人都愛護不好, 又何以談天下。”

昭蘅切切實實感受到了明月清風般的關懷與愛護, 這些愛護無關兒女情長,如同春雨浸入她的心底,慢慢滋潤溫暖了她在宮廷裏冷了多年的心腸。

她可以撒謊不眨眼地和蔣晉斡旋,可以毫無畏懼地用簪子抵著陳嬤嬤的脖頸讓她把秘密守住,也可以冷靜地應對阿箬真……

但在面對他人的好意時,卻難以自控。

她閉上眼睛,哭得有些岔氣。

背心忽然傳來一陣溫暖。

李文簡一下一下,輕輕地順著她的脊背慢慢撫平她的難過。

“你再哭我就更罪孽深重了。”李文簡輕聲說道。

昭蘅止住哭泣,睜開眼睛看著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好,我不哭了。”昭蘅擡手抹了抹眼底,望向李文簡的眼睛:“以後我不說我是你的恥辱汙點,你也不要再覺得對我是罪孽。”

她不想做他的罪孽,不想成為他生命中的汙點,想努力地做他生命中美好的部分。

李文簡卻有些迷惘,若沒有這些愧疚的牽絆,他們之間又還剩下什麽?他對她所有的好都出於責任和愧疚,剝除這一層,他們又該用什麽來維系關系?

“好。”雖然暫時想不明白,但她落淚時提出的要求,他總是不知該怎樣拒絕。

李文簡凝視著她半晌,耳邊全是她楚楚可憐的啜飲聲。她俯下身去,擡起手,用袖子輕輕擦拭她眼底的淚。

昭蘅的哭聲漸漸歇了。

她輕輕推開李文簡的手,那雙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望著他,哽咽著聲音細柔:“我不哭了,殿下。”

“你要睡了嗎?”李文簡用指腹抹去她鬢間濕漉漉的淚痕。

他呼吸的氣息幾乎撲到昭蘅的臉上,那溫度暖暖的,卻又不熱。

昭蘅點點頭,她又說:“我想試試……殿下不幫我,能否睡得著。”

殿下不可能永遠在她身邊,她也不能永遠依賴他。

“嗯。”李文簡道:“睡吧,我走了。”

昭蘅目送他轉身走出房門,兩扇門在濃稠夜色裏慢慢合上。

翌日昭蘅醒來,昨晚一夜夢魘,時而夢到蔣晉來向她索命,時而夢到阿箬真強行帶她回月氏,將她跟牛馬關在一起……

驚濤駭浪般的一夜,折磨得她次日醒來精神萎靡,眼底又是青痕畢現。

她對著鏡子看了看眼底的青痕,無語地揉了揉淩亂的頭發,殿下點穴的功夫這麽有用嗎?一日不用,就這個樣子了?

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她連忙走到水盆邊,掬了一捧涼水潑在臉上,用力搓洗了幾下,讓自己盡快清醒過來。

今日是習藝館休旬的日子,不用去上學。她匆匆吃過早飯後,便帶上改進後的迷藥前往萬獸園。

時間一天天過去,阿箬真如同毒蛇一樣虎視眈眈,如果不盡快把他解決,她晚上更加睡不著。

早上的風沒有下午的炙熱,十分的涼爽。

這一次去萬獸園,蓮舟精力高度集中,一刻不停地打量周圍,就怕阿箬真突然從什麽地方跳出來。

昭蘅看到她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些心疼。

經過林安池的時候,她們看到有很多人聚在池邊。

“真晦氣,竟然碰到撈死人的。”蓮舟扶著昭蘅往另一條路走:“我們從景園那邊繞道走。”

昭蘅點頭,正要離開,那頭忽然傳出一聲呼喊:“起來了,起來了。”

她回眸看了眼,看到池中有幾個人正往上托舉著一具屍體,屍體的手上套了麻繩,岸上的人用力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