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珞珈的冬天冷得快要死人, 三十多個流民擠在破敗的風神廟裏,結伴的人撿了幹柴點了一簇火,是寒冷夜裏唯一的暖源。

魏晚玉靠著大佛腿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兒, 半睡半醒間耳畔呼嘯的風雪聲,還有一路上見到淋漓的鮮血和漫野白骨, 不知不覺她淚流滿面。

睜開眼睛,魏晚玉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又低頭看了會兒抱在懷裏的小孩兒,她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魏晚玉和王延鶴他們失散後,混到逃命的流民裏, 往珞珈走。同行的隊伍裏有個獨自帶女兒的農婦, 名字叫麗娘,她看到魏晚玉,故意將她的衣衫撕得襤褸,又將她的頭發扯散,還在她的臉上抹了泥灰。

一路上她對魏晚玉照顧有加,可是在快到珞珈時, 他們碰到了北狄遊兵的襲擊。麗娘不幸中了北狄人的毒箭, 氣息奄奄地跟著趕路,一路上他們缺吃少穿, 她的傷口迅速惡化。

一日夜裏, 魏晚玉給她打了水來喝,叫了幾聲後她始終沒有反應,她便搖了搖她的肩膀,就在麗娘孩子哭喊聲中, 麗娘就像僵硬的泥塑似的倒了下去。

麗娘的孩子只有兩歲, 成日裏餓得又哭又鬧, 讓人不得安生。大家都在逃命,路上本就過得艱難,誰都不願意幫忙照看。魏晚玉也不想多事,原本也不想管她,狠心拋下她隨人群走了。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回頭看一眼,她看到那個小孩兒坐在麗娘身邊嚎聲大哭,她就走不動道。回頭抱起她繼續趕路。

她一直以為到了珞珈就好了,只要見到子韌,解釋清楚他和殿下之間的誤會,子韌就會送自己回京城,她再也不用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

可是她想得太天真了,她現在是個流民,子韌是一方軍政長官,要見到他無異於登天。她又怕引起細作的警覺,連累自己送了性命,只能繼續在珞珈城中等待機會。

魏晚玉缺吃少穿,又無處棲身,白日裏帶著麗娘的孩子小片兒靠乞討和接濟過日子,晚上就跟流民擠在又臟又臭的風神廟裏。

魏晚玉又氣又無奈,她甚至覺得上天冥冥之中就是要責罰她,因她錦衣玉食過了十幾年,才要讓她承擔這煉獄般的生活。

她又暗恨自己從前怎麽那麽蠢,若不是她做出那麽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現在正在將軍府她溫暖的閨房裏,塗著丹寇等待新年向滿京貴女炫耀她新得的螺黛,又何至於走到今天這地步?

將軍府裏呼奴喚婢金尊玉貴的生活遠得像上輩子。

風神廟外忽然有了聲響,急促的腳步聲踩過雪地,她隱約瞧見一群瘦削的身影正從風神廟往衙門前跑。

只是片刻的功夫,跑過的人更多了,她心中忽然一片晴明,衙門要施粥了。她小心地捧著小片兒的頭放在稻草上,拿起擱在佛腳下的破碗輕聲往外走,生怕驚動廟中其他人。

不等她走出去,不知是誰忽然叫了聲:“衙門施粥了。”

沉睡的流民一下子清醒過來,蜂擁一般往外擠。魏晚玉裹在人群裏,被擠得頭暈眼花,“撲通”一下摔倒在地。撿來的破碗摔在地上,碎成幾塊。

她滿臉驚惶地看著破碗的碎片,眼眶兀的就紅了。

一道身影快步走過來,魏晚玉擡頭跟他對視。

那是個很高大的男人,看起來二十多歲,遒勁有力的手握著腰間的刀,瞧見了腳下的動靜,也看到了她。

眼看身後的流民就要從魏晚玉的身上踩過,那男人一把拽過她的手腕,將她扯到了破墻根下。

魏晚玉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含糊不清地說:“謝謝。”

淚水沖幹凈她臉上的塵灰,留下兩道雪白淚痕。

男人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臉上來回,魏晚玉有些恐慌,努力維持著鎮定,不亂看,也不多說,急忙往風雪廟中走。

西林突然拽住,將人又扯了回來。

魏晚玉以為子韌身邊的細作認出自己了,仿佛有銅錘撞擊著她的心臟,她吼道:“你要做什麽?”

他擡起袖子在她臉上狠狠地擦了擦,粗糲的衣料磨得她的肌膚痛苦不已,她淚流滿面地掙紮:“放開我。”

臉上的塵灰被拭去,露出她原本雪白的臉龐,此時看上去有幾分可憐。

他看著她悲憤的神情,突然笑了起來,聲線低糜:“原來在這裏,讓我好找。”

*

歲末裏,市井小巷裏到處都在傳唱當今皇族的功德。

前朝末年,戾帝暴虐,百姓身處水火熱,是李氏以草莽之身揭竿而起,見禮今時今日的東籬王朝。

白骨已枯,功德不死。

許多曾從那個歲月走過來的人,對這分功德有著更清晰的認識。

今非昔比,如今他們可以過著平安穩定的生活,都源自於李氏的艱辛付出。

昭蘅每日行走於長街小巷中,聽到越來越多為皇族說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