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自從收到北府軍在烏蛇嶺下伏擊北狄軍的軍報後, 李文簡就提心吊膽。

傍晚時分,王延鶴等人的密信又傳回,說王延鶴按捺不住, 終於溜入珞珈城中尋找魏晚玉,意外探得北府的糧倉不對勁, 每年朝廷足數撥放糧餉,可庫中余糧所剩無幾,與朝廷撥放之數對不上。他懷疑北府軍內有人對糧餉動了手腳。

李文簡一時無法接受,停在那裏怔愣了片刻,忽然又想起早上的軍報。子韌只帶了兩千精兵到烏蛇嶺下設伏, 可北狄先鋒軍便有三萬人之眾, 兩千人如何抵擋得住?

“我明白了……”半刻鐘之後,李文簡扶著桌案陡然站起來。

北府軍有十萬,若是正面迎敵,不至於打不過。恐怕子韌也發現了軍中細作,才悄悄帶兵去烏蛇嶺,若他能攻退北狄先鋒軍自然再好不過;就算打不過, 也可以為十萬北府軍拖延時間。

“快, 讓寧遠立刻押送糧草去北府支援。”李文簡幾乎失了理智,拿過紙筆, 小臂將宣紙一壓, 便將信匆匆塞給牧歸。

牧歸拿著信飛快地跑了出去。

李文簡一個人坐在屋內的窗下,他攤開手,看著掌中的軍報,早上收到的那封軍報是三日前從北府穿回來的。

三天, 太長了。尤其是在戰場上, 形勢瞬息萬變。

兩千對三萬, 無異於以卵擊石,能不能撐過兩個時辰都是問題。子韌用這麽決絕的方式迎敵,恐怕他早就存了……死志。

他捏著軍報的手指蜷縮著,指節近乎蒼白。

初春的寒風夾雜著樹枝上的積雪從窗欞吹進來,涼風裹著碎雪粒撲了滿面,他喉嚨間湧起一陣陣癢意,忍不住掩唇輕咳了起來。

他挺直的脊背彎了下來,手掌扶著桌子支撐著身子,不停地咳,仿佛肺都要炸了一般,劇烈地咳到最後,他松開手,掌心一片殷紅。

他好像變得有些恍惚,頭疼來得很突然,神思不清的一瞬,他踉蹌退了幾步。

“殿下。”

昭蘅推門進書房,便看到他身形搖晃欲墜,急忙跑上前去扶他。李文簡抵在昭蘅的肩上,他勉強站定,墨發被風吹得淩亂,他幾乎連自己的聲音都要聽不清:“子、子韌。”

*

收到王延鶴的信報後,京城中大雪紛飛。

李文簡翌日醒來,胸口劇痛難忍。昭蘅紅著眼睛坐在床邊,搭在膝上的手顫了顫,一點一點擡起來,她小心翼翼地向李文簡伸出手,指腹落在他的臉龐,將他臉側被汗水打濕的頭發,哽聲問:“你醒了?”

“你沒睡?”李文簡看著她熬得滿是血絲的眼睛,聲音沙啞地問。

她把手從被子底下轉過去,握住他寬大的手掌,輕聲說:“太醫說你急火攻心暈了,不知什麽時候會醒。我怕你醒來不舍得叫我,寧肯自己忍著難受。”

“我想陪著你,能坐在這裏陪你就是件很開心的事情。”

她永遠都是這樣,這樣溫柔而又堅定地安撫著他的傷口,她從不吝惜她的愛意,讓他知道,自己在她眼中是那麽重要的存在。

她的每一個字都深深烙在李文簡的心上,可是頭還是忍不住的疼,鬧翻裏時而浮烏蛇嶺下那場鏖戰的慘景,時而浮現子韌帶血的臉,刺激得他呼吸困難。

他的指節逐漸收緊,緊緊攥著她柔軟的手,像瀕死的人攥住救命浮萍。

“你不要擔心。”昭蘅的聲音變得那麽輕柔:“我給寧將軍去了信報,讓他先去支援,無論如何都要救下二殿下。”

“我犯了大罪,仿冒你的字跡,偷蓋你的印鑒。要是被人發現,就慘了。”

“你就是我,我也是你。”他的聲音還有幾分虛弱:“我們是夫妻……”

昭蘅注意到他額角冒出輕微的細汗,他的臉色似乎也更為蒼白。徐太醫說他驟然吐血暈厥,身體需要慢慢休養。她便不再讓他說話了,抽出手將被子四角都壓實:“你再睡會兒,我讓膳房給你熬些雞湯,等你醒了再用。”

她認認真真看著他的臉,淡薄的燈光灑在他臉上,面容被照得有幾分昏黃的脆弱。

昭蘅的聲音極其溫柔,李文簡神情微動。

他還是不要讓她這麽擔心,這樣對她、對孩子都不好。

他努力地向她擠出一抹笑,說:“你陪我睡會兒。”

昭蘅猶豫片刻,她不想睡,現下他病得這麽厲害,她應該幫他分擔些許。

可是看到他蒼白著嘴唇擠笑的模樣,她的心就跟有細細密密的針在紮一樣,拒絕的話就說不出來。

“好。”

她踢了腳上的鞋子,慢慢放下床帳,褪下外袍躺在他身旁。

李文簡翻過身長臂一攬,將她抱在懷裏,就閉上眼睛。

李文簡懷中很溫暖,夜深雪靜,她原本打算靠著眯一會兒,等他睡了再起來,卻沒想到一覺再睡醒已是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