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祝黎迎著風跑得飛快, 她許久沒有如此激烈地奔跑過,汗水打濕了她額前的劉海,她幹脆將頭發全部束成一個高馬尾,露出飽滿的額頭和有些銳利的眉眼。

想到身後還有尋找她的侍衛, 她左拐右拐, 甚至不顧形象地藏在賣靈瓜的菜攤後面, 藏在蛛網密布的狹窄小巷中。

身體很累,非常累,她此時體能已瀕臨耗盡, 但靈魂卻像是燃燒的沸水,感到從未有過的自由。

她一口氣跑了好遠好遠, 也從白天跑到了黑夜,終於……跑出了滄瀾城。

周圍四下無人,應當是某處人跡罕至的郊外。

祝黎背靠著樹,望著彎彎的月亮,總覺得那月亮太高也太冷, 像林以冰的臉。

祝黎沒她爹娘那麽自欺欺人, 把醫仙的沉默當作是希望,她非常明白——對方之所以沒有出面澄清,完全是看在曾經的那份情誼之上,才沒有給祝家難堪,才默認了祝家借他的名緩和些許。

可那份情誼, 又有多少呢?

聽聞林以冰十幾歲時便和林家一同搬離了滄瀾城, 而他已有多少年未和祝家有交集了?

幾十年,還是幾百年?

她越想越覺得心驚,見娘親還要和醫仙弟子們攀談,恨不得將頭埋進地裏。

祝黎是想澄清的, 她自己也不喜歡和一個感情都沒有培養過的人成婚,既然她與醫仙都對彼此無意,那不如早些結束這荒謬的一切——但很可惜,她的抗議無效。

祝家人日夜揣摩著醫仙的喜好,推測他或許會鐘愛溫婉嫻靜的女子……所以,祝黎為此放棄了練了十五年的刀。

“值得嗎?”

她喃喃自語。

她想到剛剛那群學府弟子裏,有一對站在一起的年輕男女。

那位男修會溫柔地望著小女修,看看看著還會伸出手去揉她的毛兒,小女修似乎還自然地說了句“幫我把左邊肩膀也一起捏捏。”

真羨慕……祝黎想。

這樣真摯的感情,她也很想要一份。

而不是淪為冰冷的、維持家族存在的物品。

……

前方樹影婆娑,隱約有一道黑色的影子。

“誰在那裏?”

沒人回答,那影子似乎是個人形,正慢慢從地上緩緩站起。

祝黎從地上拾起一根短棍,輕手輕腳向前走去。

如果是只鬼怪,便先下手為強。

人影並未成功起身,而是又虛弱地栽了下去。與此同時,祝黎用木棒撥開樹叢——

是個男子。

他有著黑色的頭發與琥珀色的眸,似乎受了重傷,身下的花圃也被血水染紅。

“你是誰。”祝黎並未放松警惕,嚇唬他道:“我的身上帶有能鑒定謊言的神石,倘若你有一句假話,我就立刻殺了你。”

男子似是被她嚇了一跳,半晌才道:“我不是鬼怪,只是鬼修。”

祝黎皺眉,她不太喜歡鬼修。

可轉念一想,如果因為修煉方式便敵視對方,和那些不讓自己舞刀弄劍的族人有什麽區別。

於是她問:“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男子緩緩擡頭,他長著一張算是英俊的臉,還帶著青澀的怯意,莫名便讓她的心防降低了幾分。

“我在……被哥哥的手下追殺。”

……祝黎沒想到會是這種回答。

頃刻間,便在腦中構建了一個同胞相殘的小可憐形象。

趁著對方還未反應過來,她決定再多詐幾句。

“你哥哥為何要殺你?”

“他一直不喜歡我。”男子眼神閃爍,組織著語言:“他的屬下們覺得,我的存在會影響他繼承……嗯,繼承我爹的位置。”

祝黎:……

聽了對方的遭遇,她一時間竟覺得……自己好像也沒那麽慘。

“那你們的父母呢?”

“我和他是同父異母,我爹娘都死了。”

祝黎在腦中思忖片刻,似乎並未聽過近日有哪個勢力發生過兄弟相殘這種惡劣的事跡。

既是沒聽過,或許是那些無名無姓的小門小派。

修仙界這麽大,只是中型門派便成千上萬,小門派更是數不勝數。

祝黎幾乎要放下了戒心,畢竟——對方的形象太像一個脆弱的、需要保護的受害者。

“你是哪個門派的?”她的聲音緩和了些許:“……你放心,我沒有惡意。”

男子搖搖頭:“對不起,我還不能信你。”

“那你叫什麽名字?”祝黎自我介紹的話到了嘴邊又停下,還是留了一手:“我叫阿黎。”

“阿黎……”男子害羞道:“我也可以只報名字嗎?”

“當然。”

頭頂的柳樹垂下枝條,在夜風中搖擺猶如招魂的番。

男子低下頭,墨發擋住臉,面上羞怯的表情一掃而空。

“我叫容流。”

“容光的容,江流的流。”

滄瀾城的夜晚比白日裏還要更熱鬧幾分。

月如霜,風似水,檐台上風鈴叮當作響,兩旁的商鋪招牌則是由發光的玉石雕制而成,五顏六色的光芒照在仍舊熙熙攘攘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