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國體之根本

“以往都是撲買掉,這些田不是無主之物,也不是沒有田契。”金濂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有些猶豫的說道:“陛下,這些田產不是無主之物。”

朱祁鈺眉頭緊鎖的說道:“不是無主之物,卻掛靠在寺裏,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不交納應交的稅賦嗎?”

“若是如此,這天下再過個幾年,是誰的天下嗎?金尚書自己都說了,國將不國。”

問題很嚴重,朝堂卻沒有什麽好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這就是現狀。

金濂頗為無奈,不再言語。

“佛門乃是清凈之地,如此藏汙納垢,豈不是擾了這清修之地嗎?此事金尚書的法子,朕知道最為妥帖,諸公可有好的建議嗎?”朱祁鈺對於這類事的處理,還是沒有多少經驗,自然要向下問策。

王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站了起來說道:“陛下,此事至天下不再尚佛即可,臣以為此事兵禍在即,若是強動,有傷國體之根基。”

朱祁鈺反問道:“國體的根基是什麽?朕最近借了一本《帝範》,唐太宗文皇帝說夫,人者國之先。”

“《易》也曰: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錯。”

“大學也曰:有人此有土。”

“所以人,才是國家的前提。”

“國者,君之本。國者,域也。域者,居也,人民所聚居。孔子曰: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

“王尚書,朕問你,朕理解這兩句是對聖人之意理解有誤嗎?還是王尚書以為國體的根基,不是民?”

朱祁鈺讀的四書五經自然不是很多,他是要做皇帝,自然是要讀一些書。

讀的也是儒家禮法的聖賢書,可是到了真正用到的時候,卻完全不是如此。

王直乃是吏部尚書,文官之首,他告訴朱祁鈺,現在妄動,就容易動搖國體的根基。

可見聖賢書裏的民和現實裏的民,似乎不是一個民,出現了些許的偏差。

胡濙是禮部尚書,他站起來說道:“陛下理解無錯。”

朱祁鈺換了個姿勢,繼續追問道:“若是只追查到天下不再尚佛,那這些地呢,他們是怎麽掛靠的呢?又是怎麽上田變下田減少的稅賦呢?”

“朕聽聞,各道乃是定額,也就是說,這邊少了稅賦,就有人需要補上,誰來補?自然要知府、知縣們層層攤派而下。”

“有些人明明坐擁千傾良田而不納賦,有些人明明薄田三分卻極盡苛責。”

“王尚書!朕問你!到底是追查會有傷國體之根基,還是不追查有傷國體之根基!”

“石總兵。”

石亨猛地打了個激靈,坐直了身子。

陛下和出身進士的朝臣們辯經,他是一個字都懶得聽,突然點到他的名字,讓他有些恍惚的站了起來,俯首說道:“陛下,末將不懂四書五經。”

“當初你在大同府恢復洪武、永樂年間屯耕,是不是不在冊,但是按軍屯納賦,最後算是補了大同府的虧空?”朱祁鈺自然想到了石亨在大同府恢復了部分洪武年間的軍屯。

石亨認真考慮一下說道:“雖然名目上不清楚,但是臣以為算是補了虧空。”

朱祁鈺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對著王直說道:“月有盈缺,西墻少了塊磚,就得拆東墻,拆來拆去呢,就把家拆沒了。”

道理總歸是這個道理,朱祁鈺既然理解聖人的話沒什麽偏差的話,按照普世價值觀,那就該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養奸。

“陛下!”

於謙站起身來,長揖之後,站直了身子說道:“陛下體恤愛民,乃是大明百姓萬福之幸事!但是臣以為,此事不宜追究過深。”

“扁鵲見蔡桓公,在蔡桓公面前站了一會兒,扁鵲說:公有肌理小病,不醫治恐怕會加重。”

“過了十天,扁鵲再次說:公之病在肌肉血液之中。又過了十天,扁鵲再一次進見蔡桓公,說:公之病在腸胃之內。”

“陛下心系天下田畝之事,乃是病入腸胃之症,但是急症在前,還請陛下三思而後行。”

於謙的意思不是不治病,而是事有輕重緩急。

此時瓦剌人南下在即,一切應以擊退瓦剌為首要前提,厘清天下田畝之事,只能當急症退去,再做理會。

朱祁鈺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朕知道於尚書之意,但是於尚書,孟子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也。”

“朕此時事事上心,彼時歌舞承平之時,朕擔心朕反而沒有了決斷,沒了進取之心。”

於謙將頭埋得更低,朗聲說道:“臣必時時敦敦進言,輔佐陛下。”

“但倘若到那天,連於尚書的話都不聽了呢?”朱祁鈺拋出了另外一個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