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反其道而行之

“叫什麽?”朱祁鈺拿起了一封遺書,這個只留下了兩個遺書的大明軍士。

他鄭重的把遺書放進了自己的袖子裏,略有些失神的問道。

“張順,臨漳人。”於謙回答著,君臣在這一瞬間都有些沉默。

朱祁鈺不住的點頭說道:“好,好,家裏還有什麽人?”

於謙收起了另外一張文書,深吸了口氣,折好,放進了袖子裏說道:“家中有一老母,還有一剛過門的媳婦,這媳婦有了身孕。”

“家徒四壁,臨漳縣衙已經派去了慰問。該有的都會有的。”

“嗯,家徒四壁。”朱祁鈺連連點頭,隨後良久都沒有說話。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張順的其他事,於謙也不是很清楚,這是一封很普通的遺書,而於謙面前還壓著很多。

大明的軍士識字的並不多,文盲占據了九成以上,最近軍士們也在掃盲,不識字,連最基本的大將軍炮都不會用。

朱祁鈺這頓晚飯吃的不是很香,他最喜歡的幹魚也在桌上,這當然不是於謙家眷做的,是朱祁鈺讓人化成小廝在朝陽門買的,五個銅板一條。

鹹香味兒的幹魚。

飯吃完之後,就到了談正事的時候,朱祁鈺坐在主座上。

於謙長揖俯首說道:“陛下,臣猥以淺薄致位六卿,任重才疏,已出望外。”

“今虜寇未靖,兵事未寧,當聖主憂勤之時,人臣效死之日。豈以犬馬微勞,遽膺保傅重任,所有恩命未敢祗受,如蒙憐憫仍臣舊宅居住,以圖補報庶協輿論。”

於謙這段話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才能和德行配不上少保之位,也配不上這淇國公的大宅子,實在是太過於冠冕堂皇了。

他想回家。

朱祁鈺示意於謙平身:“坐下說話。於少保,朕有個想法。”

於謙坐在座位上,依舊覺得這軟墊,還不如自己家的長凳舒服,但是君所賜,莫敢辭。

他想起興安所言的陛下另有深意,便立刻明白了,陛下要說他的深意。

討頓飯,完全是個借口罷了。

他俯首說道:“陛下明言,若有臣效犬馬之處,臣定當竭盡所能。”

朱祁鈺擺了擺手說道:“好事。”

他面色頗為痛苦的說道:“咱大明的官員,他……苦啊!”

嗯?

別人若是說大明官員苦,於謙還會信一點,但是陛下這個樣子,看起來,真的是痛心疾首啊!

朱祁鈺面帶悲苦的說道:“咱們大明不奉高薪養廉,所以俸祿極低,還屢屢折大明寶鈔,天下官吏怨聲載道啊,而不得不自謀生路。”

“便有了這冰敬碳敬之事。”

“瑞雪逍遙下九重,行衙吏部掛彩燈。頻叩朱門獻暖爐,玉做火塘熔炭紅。”

“赤日炎炎似火燒,京裏老爺錦扇搖。欲得晴空展雙翅,納來寒玉配君腰。”

朱祁鈺忍不住的吟了兩句詩。

冰敬碳敬,非常類似於後世大美利堅的合法貪汙,地方官進京的時候,都要向京官們孝敬錢財,少則百兩,多則千兩。

但是讀書人的事,怎麽能叫貪腐呢?

那怎麽可以帶煙火氣呢?那怎麽能有惡臭之名呢?

讀書人偷能叫偷嗎?

就像是中華煙裏放大鈔,茅台酒裏塞黃金一樣。

冰敬碳敬,不帶一絲煙火氣。

“惡心!”

朱祁鈺終於是裝不下去了,臉上滿是厭惡,直接露出了自己本來的面目。

於謙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朱祁鈺一個小年輕,也藏不住多少事,還不如直說。

“陛下有何打算呢?”於謙還是沒想到,自己住在這九重堂內,到底和這冰敬碳敬扯上了什麽關系。

朱祁鈺認真的說道:“定天下條文,公侯宅院的規制,但是現在僭越的人何其多?那小小監察禦史顧耀,就住著一個十七萬兩銀子的大宅子,堪比公侯!”

“英國公府還不如他顧宅豪氣!”

“要說恭敬,視王法為無物,才是最大的不恭敬!”

於謙愣愣的說道:“陛下有所不知,當年太宗文皇帝為此也曾大發雷霆,徹查京師,但是,收效甚微。”

“其一,乃是各臣子,僭越家宅,皆是經紀買辦代持,其中錯綜復雜,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誰的宅邸。”

“其二……”於謙嘆了口氣,眼神全是惆悵,他嘆息的說道:“一旦有風吹草動,就會有人通風報信,官官相護,最終的結果就是不了了之。”

“其三,此疾根由已久,非一家一地,一門一戶,牽扯甚廣,太宗文皇帝牽連數百人,最終只是抄家了事。”

產權不清,找不到直接責任人;

查辦此事的人,也是食利者,他自己都住豪宅,自然稍有風波,必然是:傳下去,陛下要清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