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間閻羅

朱祁鈺還找來了於謙和王文,於謙是農莊法的宣講政令的人,這些個百姓都認識於謙,王文兼任通政使,對百姓的事兒,也極為了解。

即便是如此,朱祁鈺找來的百姓,進門之後,就嘩啦啦的跪到了一大片,高呼萬歲。

朱祁鈺發現,皇帝的確是如臨九霄,即便是和這些百姓們,真的坐到一起,這些百姓們,不見得敢說什麽。

朱祁鈺示意他們平身,這些百姓愣了許久,才有人起來。

朱祁鈺和百姓們聊了片刻,百姓們面對這個大明的新天子,只有感恩,卻是一句意見都沒有。

這讓朱祁鈺頗為失望,他忽然想到了那些每次上課,都坐的筆直的掌令官,一節課,一動不動,眼睛能不眨就不眨,正襟危坐的模樣。

皇帝畢竟是皇帝,他出面,不見得百姓敢說話。

他離開了座位,坐到了屏風之後,氣氛果然活絡了起來。

他一直坐在屏風後面旁聽,他遇到關心的問題,就會寫一張紙條,讓興安送給王文,讓王文開口去問。

於謙並不願意攬權,所以他只是和百姓們,扯扯家長裏短。

王文則是詢問著陛下關心的問題。

比如大明的基層裏長、甲首制度,到底是怎麽被破壞掉的?

從鄉民的百姓中,朱祁鈺才了解到,原來是各種所謂的正役。

所謂正役,就是裏甲供應。

裏甲供應這一項,已使裏長和甲首,不堪重負了。

如每個州、縣的裏長、甲首,出役之時,輪到他們家當裏長、甲首的時候;官首到任之時,也就是各地方的青天大老爺,知縣事等到任。

這些大老爺們,先要收拜見銀,四五十兩,少亦不下二三十兩。

就是收見面禮,否則你這裏長和甲首,都不要做了。

正佐、首領各有等差,甚至吏書、門皂也有分例,而且還定下分派的日程,到期不差,就會變為攤派。

此外,裏長和甲首,還要輪流供應買辦包括但不限於下程、陳設、酒席、交際禮儀、各衙門油燭、六房紙劄、差人盤纏等等數不勝數之類,每月所費不下數百兩銀子。

這麽重的攤派,裏長當然不能自辦,勢必要再往下分攤到各個甲首。

最後的結果就是,誰也不願意當裏長、甲首,最終這基層就徹底被破壞掉了。

百姓們反應了很多情況,都是朱祁鈺從沒想到過的問題。

比如勞役折糧,如果想要免收勞役之苦,只需要給錢七千文,就可以免一年,算下來四兩多的銀子。

比如私租問題,大明收元末兼並之家的田畝,充作官田,租給百姓,但是有司就利用官田,加官田的私租,形成了亦租亦稅的局面。致使無人耕種官田,這個和軍衛法被破壞,是一個道理。

比如秤的問題,田主並未用官斛,而是采用租秤和發秤。收租時用租秤,每石達二百二十觔;而出糶時,則用發秤,每石僅為九十觔。這一進一出,每石就差一百三十觔。

大鬥進、小鬥出,盡顯剝削的醜惡嘴臉。

朱祁鈺都不敢這麽玩,但是這些個田主,就是如此為所欲為的對下剝盤。

比如婚喪慶會等事的高利貸問題,也就是驢打滾,上次於謙也報過此事,只是在農民口中,朱祁鈺才知道這種現象已經到了如何地步。

鄉村的彩禮之重,已經達到了讓人驚恐的地步,一家所費不過七石五鬥,折銀不過五兩,但是彩禮卻要數十兩之多,而且還要置辦婚宴酒席等事。

這就得去拆借,去哪裏?借驢打滾。

驢一打滾就是渾身的利錢,這些驢打滾的錢莊,一旦開始催收,那就是破家滅門之禍。

一個老農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一種叫青稻錢的高利貸,就是專門在黃青不接的時候,放貸。

按一石米粱三分到六分銀不等放貸,但是百姓借了青稻錢,還要給主翁禮錢作為擔保,借一石米糧,至多得三分銀罷了。

一石米糧至少三錢銀以上了。

是所謂收成甫城,貧傭已無寸儲矣。

這些百姓反映的問題很多很多,朱祁鈺在屏風之後,愣愣的聽著這些人間苦難。

他自認為已經是很關心民間疾苦的君王,但是這些事,他如臨九霄,窺不到全貌。

隨著朝政的順利推行,他的確是有些驕傲,但是這種驕傲隨著百姓感時觸事,聲淚俱下的描述,逐漸瓦解,路還很長很長,自己只是開了個頭。

百姓們離開了泰安宮,在過年之前,會被送家裏去,每人只給米兩石、肉五斤、油四升,以資過年之用。

朱祁鈺從屏風之後,走了出來,坐在長案之前,一言不發。

於謙趕忙俯首說道:“陛下,諸如此類,都是舊事了,農莊法推行以來,官吏買辦經紀供應之物,悉數取締了。”